“拉菲特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避重就轻地问。他一路上都在思考这问题,觉得事情指向有点诡异;但话题敏感又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还不想和纪尧姆戳破。
“你也知道,他本不是和我们一个圈子的。”纪尧姆说,站住了脚,一只手按在椅背的波浪形金边上。“所以真要说了解,那也没有多少,大多都是听说。”
弗朗索瓦·拉菲特,维克托他爹,当年只是一名木匠,祖上是葡萄园里的佃户,一穷二白得就和当年的纪尧姆一样。同样,弗朗索瓦也离开了他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场和田地,只身前往巴黎。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太一样了。纪尧姆进了国民卫队,而弗朗索瓦却选择成为了一个银号里的簿记员。他脑子好使,能写会算,渐渐地就从底层往上爬,在拿破仑执政府时期就接连成为了佩尔戈银号的股东以及大老板。佩尔戈银行能成为如今欧洲数一数二的大银号,和他的努力脱不了干系。
像他那样能赚钱、会经营的人实在不多,所以弗朗索瓦在共和派和保王派两边都很吃得开。毕竟,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朋友,而弗朗索瓦的投资目光准得让人只有献出膝盖的份儿。
作为弗朗索瓦的儿子,维克托继承了他爹的全部优点,并且青出于蓝——在弗朗索瓦退休之后,他把佩尔戈银号经营得有声有色,更上一层楼。不论是期票还是国债,只要他肯提点一句,任何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别提他自己了。
与此同时,他还负责打点王室的资产,包括国王路易十八。甚至有人传言,已经流亡海外的波拿巴家族依旧把资产交由他经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靠他赚的钱卷土重来。
不管是真是假,巴黎的人们都一致认为,从维克托手里流过的金子绝对比国王还多。至于到底有多少,就只能用他们贫瘠的想象力脑补一下了——佩尔戈银号、中央银行、乃至拉菲特宅邸,地下是不是都有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密室,里头堆满了光芒刺目的金银珠宝?
所以,当夏尔知道,维克托的众议院议席是被两派上层默认的、而法兰西中央银行行长一职也同样如此的时候,他已经不太惊讶了。
用个这时候没有的词,维克托妥妥儿就是个金融寡头,几乎所向无敌的那种。拉菲特家族刚刚兴起三四十年,却已经能和许多老牌贵族平起平坐、甚至更得推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然巴黎人一般很在意出身,但如果能到维克托这个高度,出身什么的就是浮云。这时候再来提性格——
那还有什么性格可说的?不管维克托对谁都只是礼仪性冷淡、尤其不耐烦和地位低下的人结交,大家都只觉得那是个性,是地位的体现。不仅没人嚼舌根,还有人竞相模仿。
实际上,维克托眼光的确有些高,但他更厌烦某些人阿谀谄媚的嘴脸(地位更低的人中枪概率越高)。在这点上,不得不说纪尧姆判断很正确。如果他像其他人一样故意奉承维克托,维克托连半眼也不会多分给他,后面的事情就更不可能发生了。
“这么说起来,拉菲特先生大概也是一时兴起。”夏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听说他和公爵阁下的私交不错,大概也就是凑个热闹?”
纪尧姆点点头。“估计是这样。你说得没错,请柬要多注意。就和给公爵阁下的一个制式,怎么样?”
夏尔微微一笑。“我对这些事还比较生疏,父亲您觉得合适就行。”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夏尔才起身上楼。他的功课还在继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看着儿子的身影在楼梯拐角的廊柱后消失,纪尧姆在原地站了片刻。他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三遍,都觉得有点古怪意味在里面,最后只能希望,是他自己想太多了。
因为用心关照过,请柬在周末时已经全部做好。选用产自波西米亚的硬云纹纸,剪裁出别致的花纹,烫金熏香,再用工整华丽的哥特式斜体字誊写好,信封火漆封口,相当上档次。宾客名单也早已经列好,按照三六九等分成几级。有些只需要让仆从送,有些则必须自己亲自登门拜访。
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维克托和奥尔良公爵。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照路程远近来送。他们住在巴黎四区,而银行家先生和公爵阁下都住在一区,正好毗邻。
对有可能要见到维克托这件事,夏尔微妙地心生抵触。
按理来说,这很不应当。因为按照他的人生哲学,能做朋友的就绝不要做敌人;尤其是有可能成为强大敌人的那种,更该费心拉好关系。但维克托的态度让他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一种会被人盯上吃掉的糟糕预感。
他又不是没应对过比他地位高很多的人,为什么就维克托一个例外?
但大概是夏尔运气好,维克托今天并不在府邸,他们只能把请柬留给门房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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