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起手拨弄琴弦,生涩而尴尬的一声颤,覆手上去,倏忽又戛止了,莫名一股烦躁的情绪,他端起琴来,向地一砸,震的宫商角齐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重将琴摆正,援响成了流水似的音色。
习乐需静心。
何为静心?
蓦然便忆起了从前铜雀台上、正阳殿中,歌台暖响,伶人奏起糜糜的丝竹之音,叫人困倦又享受,舞女红似血的长袖子抛出去,又收回来,眼角沾着胭脂,艳得回目一笑便是百媚横生。
慕容冲微微虚了眼,又记得慕容暐藏了一只玉做的管在正阳殿,兴起时阖目吹将一曲,尽是浮躁之音。
正阳殿……正阳殿……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
一段曼妙唱音堪堪在耳边回响,忍不住就和上了她的调子,轻轻唱起来,闭了眼睛求得更真切,模糊一抹靓丽的倩影。
“郎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
慕容冲紧紧随着她弹唱,急切地甚越过了她的节拍。慢慢地,她似近在他的眼前,伸出手去,她便慢慢回过头来……
“敕勒川,我故乡。”
“啊——!”
指尖失了力道,生生勾断了弦,白日拉下的血口再次崩裂开来,慕容冲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蹬脚一下将琴远远推开,跌跌撞撞,却正停在来人的脚下。
苻坚不说话,绕开砸来脚边的东西,径向他身旁走去,脚步轻得不可闻,至他身侧,少年人身量似已不如白日,整个蜷缩起来便还是往日的模样,他的个头较同龄人来说不高,却显得修长,骨头像是不再长了,还是窄的一副框架。
苻坚未及有什么动作,倒是慕容冲倏的捉住他的臂,一下子缩入怀中去。
“陛下……”他的声音轻得像猫儿,沙哑中仍是阴柔不变,他吹出的热气燥燥地聚在胸腔,伴着湿湿的泪,搅得人心烦意乱,恰逢他又说:“平阳到了夜里,比长安还要冷……”
苻坚慢慢将他圈紧,看一眼窗外夜色,一时竟是恍惚而又痛心。
慕容冲已分不清情绪究竟是真是假,起初硬生生想要挤些泪水出来,如今却收放不得控制,一下子想起许多事:有平阳每夜的梦回之时、有邺城、有长安……
起初途上对仕途的丝毫憧憬,不想竟是如此艰难,有时虽痛恨,却又不得不承认:比起泛滥的左右逢源,他的确更习惯于依附与讨好。
冠冕堂皇的所谓独当一面,所谓大司马也好、太守也好……独当一面,独当一面,他撑不起来。
温厚的热度渐慢隔衣游离于腰侧,慕容冲带些急切地抽开衣带作出卑微的相邀,肌肤赤(和谐)裸的相贴却又有如鸣警,敲响了一下,浑身便因畏惧而颤抖得厉害。
身上压迫愈重,便就逆来顺受,躺俯卧下。
逆来顺受……逆来顺受。
眼前模糊地背着光,一幢漆黑又高大的影子伏在身上,堪堪遮住了视线,仰头向着房梁,又像是被人窥视一般的知觉,慕容冲眉梢压下,索性合上双眸。
耳边窸窸窣窣宽衣解带动静,和着交彼的喘息,耳侧难忍的燥热呼吸,一时半刻却竟然出神,仿佛白日,也有人咬耳似的低语,却不似这般难受。
“太守可有大志?”
大志……何为大志……
一下子蓦又想起彼时燕国初灭,慕容泓的目色狠戾又决绝,同样是与他贴耳而语,道:“永不会是他,凤皇,咱们还没死呢。”
是谁……说的是谁呢?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待想起来了,却又想笑——
中兴啊,中兴……当真是会中兴吗?
“陛下,仇池公求见。”
慕容冲余目暗向一侧坐卧品茗之人,收起了手上正作玩物似的猎弓,俯身跪地道:“臣谢过陛下赏赐,先行告退。”
苻坚面色柔和,也便点了点头应允,慕容冲站起身,弓腰徐徐却至户前,宋牙伸手替他推开了门,正迎面撞上求见的二人。
杨篡愣了愣,却也是降了身份拱手道:“平阳太守。”
“仇池公……”慕容冲刻意抬高下颔,倒是也不卑不亢回礼应道,又带些意味似的看向他身后之人,像是在等,而不率先言语。
“阿定,不得无礼。”杨篡像是也注意到了慕容冲所指,回首似训斥似的出声道:“见过慕容太守。”
杨定不答,只侧目连正视都不予,开口道:“听闻慕容太守从前在燕国,历任大司马,又闻鲜卑儿郎,驰骋草原,精善骑射。明日春狩之典,定当讨教一番。”
慕容冲挑了眉梢不语,适时宋牙自殿内掀门而出,笑着恭请道:“仇池公、杨氏郎,请。”
杨篡面色有些为难,看向宋牙,又看向杨定,最后又看向慕容冲,终于还是向他再度拱手算作别了,领着杨定随宋牙入殿。
慕容冲此次也不回礼,站直了身子似不在意,径向衣摆拍抚两下,垂眸蹬上靴子,正听大户合上动静,略顿了顿,再抬头时,赵整仍是一副不变的肃穆面色,端端正正已站在自己身前。
“赵侍郎。”慕容冲眉目不动,单调又平整的一句,弯下腰向靴前扫拭一番,便沿着台阶拾下。
“太守不是为陛下备了厚礼?”赵整随在他一侧,陪着下了台阶。
慕容冲看了他一眼,笑意洋洋又稍含轻蔑:“不是托去了长安城的新兴侯府?待陛下归长安,必当奉上。”
赵整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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