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距平阳,说近倒也不近,说远却又不远。
中车如一只密不透风的大箱子,仿佛里面载的俱都是死物,最靠近车厢的随行骑在高头的青骢马背上,约莫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下巴上蓄着短短一把小胡子,他悄悄地向那紧遮住车窗的帘子看去一眼,棕黑色的眼珠转了两圈,突然说:“出了长安城,从这条道走,就往平阳去了。”
车内依旧没什么声音,车外另几个随行偷偷地瞧了他几眼,一时也都无接话的,气氛便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
“当年从邺城……到长安,也是走的这条道吧。”那说话的随行脸色红红白白,却还是不甘心地想与车内的人对上话。
又沉寂了一会儿,耳朵一侧传来了三三两两低低的嗤笑声,却很快被一束轻飘飘的说话声盖住。
“是往东去?”
那随行方沉下去的一颗头颅立刻抬了起来,他使劲地点点头,仿佛那人能看见似的,殷勤的语气让人听了不舒服,又说不出是哪不舒服:“是,太守,往东走,过了山,还要再往南走。”
车内一时片刻没有回应,他却还是很开心的模样,昂首挺胸地勒起马缰来。
“你是鲜卑人?”
“是,太守。”他应道,语气里有些得意。
“邺城人?”
“是,太守。”
车窗上的帘子微微动了动,那随从似是有些期待地将目光投去,连带周围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要隔着近地看看这位新任的平阳太守。
慕容冲在半刻之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车顶,耳边是车外马蹄子上拴着清脆响的铃铛,却偏偏和着车轮咕噜噜的闷响,他眨了眨眼,想了一会儿,又接着问:“从前做什么的?”
那随从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地回答道:“从前在虎旅中任职。”
慕容冲一愣,张了张口,眸子不停地转动不知要留在何处,再发声时显得迟疑而胆怯:“可是……桓王麾下?”
“中山王麾下。”
慕容冲像是被一口气憋住,艰难而痛苦地仰起头来,努力地做着吞咽,又偏过头去抑制难忍的鼻酸,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车外像还是在等待他的回应,显得急切,连马儿都打着响鼻似在催促。
慕容冲把脑袋埋进外衣的领子里,沉下眸来,只有长密的睫羽忽闪得像是鸟儿的翅膀。
“太守,这天气可真热啊……”
慕容冲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车外的人听见了,忐忑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左右环顾重又将脑袋垂下去,直到又听那人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韩延!”韩延一下子抬起头来,对向车内,大声地回答道。
一路车马劳顿,像是走了许久,赶着时辰翻山越岭,每到了什么地方,都能听到韩延洪亮的嗓门扯开来,慕容冲慢慢地有些坐立难安,他的手几次摸到了车帘,却又几次落寞似的收回。收回去之后,便下意识地将眼睛合上,回忆从前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场景就仿佛真的映在眼前了。
“听说先生近年游历山川江河,大好的风光,几都看遍了。”
慕容冲坐在案前,眸子里亮晶晶的,看着慕容泓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铺到案上去,指着问道:“去蜀之路,当真千难万险?”
“这就是蜀国?”慕容冲凑上前来,指着一处说。
慕容泓眉头一紧,不满道:“这是剑阁。”
一旁慕容凤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指着另一处道:“这才算全然到了蜀国。”
慕容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看慕容泓又指向了另一处道:“洛阳夹山之中,何处是缺口?”
“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慕容冲又打断道:“如今可还是一样?”
慕容泓的眉头此刻像是锁起来一样,拍了拍桌案,大声道:“我向先生问正经的事,你怎么总打岔?”
慕容冲眨了眨眼睛,倒也没生气,只是不服道:“什么是正经事?咱们问的不都是一样的吗?”
“怎么一样?我问的与你问的,怎能一样?”慕容泓面颊微微泛红,像是生气了:“行军打仗,用得着知道洛阳城里有几处屋舍?”
“怎么用不着?”慕容冲梗直了脖子与他争辩道:“你若不知这天下繁华,怎么偏生争夺天下之意?”
慕容泓一时无语,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单调蹦出一个字来:“你……”
慕容凤往前站了站隔在他们两个中间,笑嘻嘻地说:“都有理,都有理,天下首先要靠打,靠咱们兄弟打,之后是谁的天下,难道还不许人瞧瞧仔细了?”
慕容冲与他对视了一眼,也笑了起来,绕到跟前去拉起慕容泓的手,语气软了下来:“一年打下秦国,再一年打下江南,还不都得靠七哥?到时候,我只管坐享其成,一览七哥打下来的大好山河。”
一览……什么来着。
慕容冲撑着手掌根向前揉了揉额角,此刻他略微有些困意,唯想的便是要闭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但等他真正地沉下眸子来,外面却又传来了韩延的声音:“太守!您快看!好大一株梧桐!得有上百年了吧!”
车窗的帘子一下掀开来,韩延下意识偏头去看。
似乎从前是隔着远远的距离只能敬视着的大司马,彼时还是趾高气昂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目一概看不清楚,如今时过境迁、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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