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笑看出他欲言又止,但知晓自己这徒弟行事历来有分寸,没追问下去。
江逐水在师父面前站定,道:“我见师父方才似有所思,可是与洛阳君有关?”
“我想他做什么,”何一笑嗤笑道,瞥见徒弟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的脸色,“你今日怎古里古怪的?”
江逐水之前还有些慌,一与师父说上话,却镇定下来:“前几日师父赶我出去,是否徒儿哪处触怒了您?”
他语气和顺,神情也柔和,眼中有几分忐忑,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对方面前。
何一笑一见他这模样,反被蛰了似的,急急忙忙避过他视线:“……那日为师情绪不佳,迁怒了你。”
江逐水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何一笑少见他这般失落,心有所动,忍不住想出言安慰,正要开口,不知哪来的直觉,令得他又闭紧了嘴。
却听对方道:“此次见着洛阳君,听他说了爹娘的事,颇有感触。故而想问师父,若哪日徒儿喜欢上了什么人,师父可会相阻?”
余音犹在,何一笑脸孔已然煞白,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过面前的徒儿。
江逐水任凭他打量,一语不发,十足恭顺,实则那有若实质的目光,叫他背上一片汗湿,却也对原本的猜测更有把握。
“你喜欢上了谁?”
对方问。江逐水听在耳中,只觉这短短六个字重逾千金,沉沉压身。
但他却笑了:“若我说了,师父是否要像几年前对叶追师妹那样,将人赶下山?”
21、
江逐水说这些话,其一是判断师父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其二是探求当年四师妹离山真相。然而何一笑心中有鬼,没意识到徒弟口气过于轻松,只觉脑袋被什么狠狠砸了下,震得整个人脸色白中带青,怒到极致。
“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他微微眯起眼,孔雀绿的眸中是欲择人而噬的可怖光彩,声音在怒极的状态下,反而维持在较平稳的度上,对其不熟的人,多会以为他没有发怒。
但江逐水绝不在此列人之中。
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发觉师父的反应比预想中更为激烈。何一笑虽有疯子之名,行事沾得上喜怒无常的边,情绪却少有真正失控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些想法在心内滚了一遭,不过是眨眼功夫,此次与往常不同,他并不着意去避免惹恼师父,半真半假道:“当年叶追师妹的心意,徒儿也是清楚的,只因并无此念,所以没有回应。我一直以为您是怕师妹扰我修行,才……难道不是吗?”
何一笑没有说话,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面上殊无笑意:“……你前头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话至此,江逐水犹豫了,不知是否要继续。但想起几日前,师父居高临下,看向他的那个眼神时,这些疑虑又打消了。
他道:“若徒儿说了,师父许不许?”
何一笑已无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神色宽缓下来:“要说什么,直说便是,莫做无用试探。”
明知他口中的“试探”,并非自己打算那般,江逐水仍在面上带出了异色,随即又多了几分决意:“您肯让徒儿与别人在一块儿吗?”
与前时不同,何一笑此刻出奇平静,眼如碧水,不带一丝阴霾,更没有一点失态:“何意?”
江逐水从这平平无奇的两字里,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所想反而得到了另一种证实,一时心中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喜从何来,悲从何来,他全然不知,只隐约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果然如此什么,他又不知道了。
今日何一笑有些不同往常。若遇上无稽之言,这人不会放在心上,嬉笑怒骂便过去了,或者说几句徒儿顽皮之类的话。即便真怒了,也不会是现在这种强自压抑的模样。
不对。师父所有的表现都不对。
江逐水一撩衣摆,跪了下来,又低下头,不去看对方脸色:“师父,您……单纯将我视作弟子吗?”
随着这话出口,他想起那日邢无迹所言:他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满腹龌龊,何曾将你视作弟子,分明——
当时他听不明白,此时终于领会了其中意思。然而,涿光山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又有多少人知道?思及此,只觉其中尽是谜团。
自方才起,何一笑便没有说话,江逐水也没有催促,安安静静跪在他身前。
良久,听得对方道:“除了是我的徒弟,还能是什么?”
江逐水抬头:“我知师父那日赶我出去是因为……”
话未说完,他便看见了师父脸上的惊愕、慌张与恐惧。
“哈哈哈哈,”然而下一刻何一笑放声大笑,笑声中却无半分洒脱之意,“徒儿问我这些做什么,莫非想自荐枕席不成?”
愕然之人变成了江逐水。他不曾想对方会说出这话,实际他也未想过问明之后要如何与师父说。
此时再想,他敢问这些,借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此时却被师父这一句话惊醒。
更令他震惊的,却是对方的举动。
何一笑弯腰,捏住他下颔,拇指在其上轻轻摩挲,竟是赤裸裸的调笑:“为师不爱吃窝边草,徒儿容色虽好,我也不缺暖床人,何必挑你。当然,徒儿若有心亲近,为师也不会推却这番美意。”
他神色暧昧,尤其在说起亲近与美意几字时,字音似落在舌尖上,像一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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