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袁梁早已经收拾停当,站在一楼门口的猫眼前眯着眼看。一侧脸颊的皮肤不自觉抽跳着,像他血液里四处奔涌的肾上腺素。压抑的亢奋无处倾泻,害他整个人都轻微的发着抖。
唐非的车是辆o,跟人一样,非常耐操。有两次大雾天冲下高速,一头栽在路边的沟里,结果拖上来一顿拾掇,一个月以后照跑不误,啥事没有。唐非把架子塞在后箱,镜头和相机放在副驾驶位上。出小区打开音响,还是上次朱旻听的粤语老歌,也不知道他都从哪儿掏腾来的,一个听着挺熟的女声撕心裂肺的唱着:无谓什么什么,无力什么什么。唐非听不太懂,但也跟着瞎哼哼。
路口进左转区的时候他看车少,很邪恶的停在了直行车道上,结果后视镜里一看,后面堵了一辆本田,他吐了吐舌头,老实不客气的坏笑。
上高架,下高架,下雨不堵车。唐非花了二十几分钟就上了茂名南路,直着下去过两个路口就到了。停车比较费劲,但唐非基本一个月来拍一次,对路也比较熟悉,随便找个商务楼掏银子,面包店里买袋牛角包,就扛着架子在电影院对面扎了寨。
雨还不小。唐非第一件事不是给自己撑伞,而是保护相机。调好焦他直起腰,仰着脖子往对面看去,笑的很开心。午饭时间了吧?路上行人大多行色匆匆,却又不得不在国泰门前的斑马线旁等待绿灯。他们穿着各式各色的衣服,打着各式各色的雨伞,挂着各式各色的面具,为了各式各色的目的奔走忙碌。没有两张面孔上播放着雷同的情绪,免费大片精彩纷呈,各种笑的哭的不高兴的太兴奋的发着短信的忧心忡忡的,衬在影院浓浊的背景上,晕染成大片的红和绿。唐非特别喜欢这个画面,足够□□的生活,庸俗也好写意也罢,总之矫情的恰到好处。
就像他,弯下身去看镜头,再按动快门。深刻而又平凡。
袁梁选了靠窗的座位。他不喝咖啡,也不喜欢奶茶,红茶会让他失眠,七月份一次体检查出缺铁性贫血以后,他连绿茶也不能碰了。这里除了热巧克力和果汁,再没有他能喝的东西。别说比起朱旻,甚至比起唐非,他看上去都更文弱一些。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神时而凝滞时而不安,待人彬彬有礼,待人亲切却眼神疏离。他看上去总是被什么思绪紧紧的纠缠着,不得不忍受来自身心的双重摧折。以前总觉得是他与众不同的气质给他带来灵感,让他对生活的一部分无视,才能对另一部分异于常人的敏感。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反的。是他的灵感……带给他这样浮动的情绪,激亢或压抑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释放。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也不是很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他记得他曾经写下的一句话,某部里装腔作势的伪哲学,说有时候人做一件事,并没有实在的理由,你需要的只是做你想做的,然后承担因此而来的一切后果。
“先生?不好意思先生。”女服务员多少觉出点不对劲,眼神忍不住瞟向袁梁搁在桌上却不住抖动的拳头。几乎脱尽血色的手背,暴起的青筋和银亮的小勺,这样唯美的色调原来也可以暴虐。
“你的热巧克力。”但她并不多事,神色怪异的人见得多了,没有秘密的人才真奇怪呢。
袁梁明显抽动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短暂的把视线从唐非身上收回。他没看任何人,只是说:“谢谢。”
声音轻柔的像是一句梦呓。
唐非还陶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咬着一半牛角面包,不时半蹲着身矫正相机,连续按动快门。有人偶尔经过,好奇的看着他。但那些曾经进入到他镜头里的人,始终浑然不觉。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唐非。
八月份的时候上海正热着。袁梁被空调吹出了感冒,跑了几天医院,还是有点咳嗽。之前他和周小鑫闹的很不愉快,签好的书没有按期写完,袁梁肉津津的脾气也让他们忍无可忍,出版社的耐心就快耗尽了。袁梁总是想,或者他真的累了,不想继续自欺欺人。
待在家里总会被周小鑫们找到,用各种方法折磨你,威逼你,诱惑你堕落。袁梁觉得这样的自己也挺恶心。原本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做诗人的梦想,满怀着不忿和不甘写起糊口,物质湮没了他,却始终无法麻痹知觉,等他有闲了,有钱了,他便又想起那个未尽的梦想,大学时代的所谓的愚昧和癫狂。
袁梁了解自己。现实和梦想总归要展开一番死掐,理智永远占据上风,但最后总是输给冲动。也挺好。他想。生活不能这样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冲动的兴奋。甚至忘记了激情,也失去了yù_wàng。
周小鑫说:“你需要点时间,要不这样吧……唉……我看能不能跟公司说一下,再给你点时间。你休息一下吧。现在这么逼着你写,我怕你真没下一本了。”
“我病了。”袁梁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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