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不可闻地哼哼,不知是不屑还是什么意思,随手抄上卷宗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摇了摇手里的书,敷衍的笑被夕阳镀了一层金,“老宋字太丑,我为谢左使誊抄一份。”
谢源当场就被雷劈了一样,心里想着难道谢左使就这个威权,就这个把式,就这么被人从手中夺书?这人谁?她谁啊!看她大喇喇走进了倒座间拖出一把柴,忙忙碌碌,大张着嘴不说也不是,说也太晚。
他回头对着绯瑞云,又看看那人,再看看绯瑞云,“她是看出来了么?她是看出来么!”绯瑞云终于脱离桎梏,开心地飞扑了过来,又盘成一圈缩在了他的怀里。
谢源从那时开始就非常忐忑,总是忍不住朝庭中张望,每当那丫头出现就绷紧了身体,半阖着一双血色剔透的眼,脑筋飞快地转着。但那丫头却是该干嘛干嘛,做饭、提水、刷碗,近晚还跑到前院去收男人们的衣服。谢源听到男人们的调笑和怒骂,大概是从隔壁勾栏里找了相好正在行好事,但丫头的声音却是一次都没有响起过,还有些担心。
一刻钟之后,丫头挽着个木盆回来了,坐在井边用力搓搓搓。谢源看看时辰,从薄暮到月中天,竟就没有停过。青莲坛里就丫头一个女子,在他来了之后,除了给人家加负没有任何帮助,想想也有点心软,不过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他慌什么,打了个哈欠洗洗就睡了。不多久,隔壁耳房中也传来了关门声。
第二天一早,谢源起了兴致,打算在外头用早膳。但是丫头却起得比往常晚些,他左等右等没有饭吃,索性就回房取了紫毫沾了水,在石桌上练字。等丫头哈欠连天地端上几碟小菜和一碗水泡饭,外头的汉子们都快吵翻了,周围虽然都是客栈酒肆,但都是宰客来的,汉子们每日都赖在坛中用食。
她哼着连谢源都听到耳朵起茧的调子,嘴里嘤嘤嘤嘤个不停,转过身之后突然折了回来,从怀中掏出昨天的卷宗搁在他身边,心不在焉地说“喏”。
谢源筷子一搁,把纸哗哗一翻:“回来,你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哟,还是昨天那本?”
那丫头大喇喇往他前头一戳,个头不高,但谢源是坐着的,不意外就被他遮了兜头兜脸的阴影,面色再是威严也看不清了。女孩子玩着扫帚颇为不耐道,“诶,你看不出来么?”
谢源被噎得笑起来:“莫非我昨日听错了?有人可是说帮我重新誊抄一份的。”
“你觉得我没有抄?”丫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起那么晚?”
谢源点点头:“哦,原来抄了。那东西呢?”
“自然是放房中了,”丫头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难道你要?”
绯瑞云盘在他腰上,感觉到主人被轻慢了,像蛇一样立起身,在半空中虚虚晃着。谢源把它按下:“原来给我誊抄一份是这意思的,受教了。不耽误你干活,去吧。”
丫头还没顾得上走,就被一头扎进来的老宋叫住:“一大早就犯懒!干什么去了!”说话间抽出剑柄往她腿上死磕。剑柄冷硬,一下两下还好,多抽几下谢源看着都心惊肉跳,那丫头却竟是躲也不躲。老宋一路跑进来,没抽几下就喘得呼哧呼哧,丫头却站得笔笔直直连个摆子也不打,面上还很是淡漠,这叫一个高下立现。谢源在一旁笑着一击掌,“胜负已分。”
丫头冷眼瞥老宋一眼,收拾起桌上碰都没碰过的碗筷,施施然便走。谢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殃及池鱼啊。老宋,你收的烧火丫头好大的脾气。”
“嗨,这鬼地方,除了过往行商带来的暖床,和勾栏院里的小姐,真连个雌苍蝇都寻不见。”老宋苦哈哈地点头哈腰,“真别说,除了脾性大点,手脚那叫一个麻利!坛中上上下下十几口人,打点吃打点穿打点住的,小小年纪不容易!”
说着还分外尽兴地低声说:“还只管吃住,不要钱!”
“哦,怎么收来的?来了多久了?”他看着那丫头的样子,当真不像是普通人,疑虑了很久却找不见由头,今日给碰上了,还不逮着老宋可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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