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之物,自然由我来取。不须劳你费心。”
“这也是为夫的一片心意……”听闻有人前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我一同跃上了房。
“你可知,他来了。”那个“他”字季米说的意味深长,顺将目光指向了自山庄外而来的一顶华盖大轿。轿夫八人,前拥后簇却不下数十。若非夜渐深、人趋静,那沸沸扬扬一群人眼看就要鸣锣开道,把这已经够夸张的排场再往死里整。一面镶有“玉”字的旌旗扛于一个小厮手中,随风簌簌飘展。我蓦地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辇舆里的人绝非倪珂。他只喜骑射,从不坐轿。”只言片语间,轿驻了。一个仆从诚惶诚恐地匍匐在地,竟以自己的后背为轿中人的踏凳。于左右一拥而上的又搀又扶下,一个华服青年才缓缓落了地。我忐忐忑忑看向下轿之人,惊异中发现这个模样甚为俊俏的青年虽不是倪珂,却和我也相熟得很。他正是我少林六年结识的死党之一,小克。
“这人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季米笑了笑,“可他的行为举止却像透了小王爷。”
何止相像,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锦衣裘带,戴玉挂金,手摇一把翡翠桃花扇,走路一步一扭胯。同样的形态,有的是一朵开了的莲,有的似一瓣散了的蒜——现在的小克俨然就是小王爷的山寨。这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尽学这有碍观瞻的幺蛾子。
“小王爷敢问庄主,是何道理至今不去帅府上任?”进了屋的小克铺头盖脸便叱问起舒庄主。几年不见,武功不知练到何种境界,派头倒见长了。
“我与王爷有约在先,一找剑,二找人。当吟已在我手,可人在何方,我似乎没有见到。”听声音应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男子,中气浑厚,吐息中也带内力。只因他始终侧对于我们,面貌看不真切。
“小王爷的脾气天下谁人不知,还望庄主切莫敬酒不吃,撕破了脸面大家都不好看。”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扬起,竖起眉尾问话。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连我看了也想揍他一顿。果不其然,舒迩鹤先前还气定神闲的语声听来已然动了怒,“克公子,敬酒罚酒我稍后再吃。客随主便,这庄里自酿的薄酒,还望你莫要嫌弃。”小克尚云里雾里一脸迷茫,对方已用掌力送出一只酒杯。
一股遒劲凌厉的掌风径直扑来,这才反应过来的小克哪里敢接,边连连推说“不敢”边出掌相拒。酒杯悬空停于二人之间,呈对峙胶着之态。
“季米,当年打伤你的人不是他,对不对?”我压声问道。
老实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此人武功不弱,可你不至于接不下他一掌,险些归西。”轻拧他的脸颊一把,与他笑言,“你的剑术虽冠绝天下,可内功还差些火候。”
“我只是一时疏忽。”季米别过脸,哼了一声。
那张俊俏的脸蛋还沁着笑容,可额间已经挂满了豆子大的汗珠。两人之间的酒杯颤如筛糠,愈抖愈加厉害,也愈迫小克愈近。他的双脚像溜了瓜皮,不断不动自退——这小兔崽子看来就要被震断肋骨飞出九霄了。武功这般德行,嘴就有义务老实些。见了棺材再掉泪,晚矣。
“季米,你看,他快不支了。”
季米一脸无动于衷,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咳咳,我有伤在身。”
“怎么办?”他看我片刻,轻轻挑眉,蓝眸里难藏的笑容跟用鸡糊截了别人的全风向一般,“我的内功还差些火候。”
操,小心眼!
我纵身进屋,在小克被对方的掌风震飞前将他推开,替他接下一掌。原处于二人之间的酒杯直上直下抛于空中,我翻身伸手,稳稳将它托于指间。举杯饮尽,笑道,“如此佳酿,浪费岂不可惜。”
“这世上接下我一掌还能这般谈笑风生者实为凤毛麟角,当真是后生可畏。”我眼前的舒庄主阔鼻子大脸盘,生得敦厚有余,霸气却不足。他的脸色毫不见恼,反而眉眼生笑,开口问我,“你所来何事?”
“晚辈简森,拜见庄主。只不过——”我看了身前的男子片刻,作揖道,“还望前辈代为引见。”
小克惊魂甫定,见了我也不打招呼,一张口便结结巴巴,“怎怎怎么……他他不是舒……舒迩鹤?”
“你怎知我不是?”那阔脸盘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更添一重善目慈眉。
“只因今日在忘林,晚辈与庄主已有过一面之缘。”我轻旋着手里的酒杯,一股熟悉而特别的清香飘散开来。“棣萼梅花,远胜玉液琼浆;闻之醉人,饮之难忘。”
“在下陆琫之,乃舒庄主的旧友。他方才回庄,心情好得笃,连连对我说今日见了一个有趣非常之人。我原还不信。”眼前的人畅怀大笑,笑得半张脸的褶子被抚成了一马平川,侧身对小克说,“烦请克公子回禀王爷,庄主已连夜回京复职了。”小克将信将疑,还踌躇着不走,陆琫之却已视他如无物,转而对我欠身道,“庄主感谢殿下忘林送马,亦有一物相赠。殿下,请随我来。”
我随他出门,对立于门侧的季米说了声,“等我。”
3
陆琫之将我引向书房。一进屋,便见当吟置于剑案之上,剑身泛出鲜艳夺目的磷光,如同管弦,微微颤鸣。只是如此平置的当吟,看来便时而软如棉,时而硬如铸。刚柔并济,神妙难测。
陆琫之谦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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