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我猜他是太感动了。
2
是夜,我和裤衩频频举杯,庆他抱得美人归,明日即将告别缺疼少爱的光棍生涯。酒穿肠过,裤衩兴致高昂间开始一个劲地倾诉衷肠,满嘴恋爱中的少男才有的神昏谵语。如果肉麻也能当粮作饷,这一寨子的人纵使三年不迈门,恐怕也不仅不会坐吃山空,还能绰绰有余。这些源源不绝的表白彻底摧毁了小王爷那万年不变的处变不惊与沉着优雅。他虽一言难出,可一脸“你他妈长没长眼睛辨不辨雌雄”的咬牙切齿,足够让我憋笑得快把直肠憋出来。其实我完全可以在相遇倪珂的第一时间便带他离开,只是这般处境与妆扮下的小王爷实在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便再没这个店,不把握时机多欣赏几眼,可惜了了。
倪珂大抵也明晓我心里的算盘,因而始终面色不善,神色怨怼地瞪着我。那凶神恶煞的目光堪比利刃,简直能在我脸上身上凿满窟窿眼儿。
“你若再瞪我,我可撒手不管了。只等明天喝一杯喜酒,闹一闹洞房。且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趁裤衩不备,挨向他的耳边,对他轻言。倪珂狠狠横完最后一个足够将我千刀万剐的白眼,索性重新眼不见为净地闭目养神起来。
在影影绰绰摇晃不息的树荫下,明晃晃的月光清晰可见。蝉歌阵阵,人声渐没,大伙儿应该都入睡了。我的酒量并未多好,不过赖皮的手段倒是不差。再加上红鸾星大动的新郎官根本无需多劝,自会满斟满饮,灌得起劲十足。稍置片刻,裤衩就目光涣散,神志显然已经不清,垂着脑袋要伏向桌子,要滚向地面。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问道,“嫂夫人实在漂亮,小弟借回去观赏几天,可好?”只见裤衩仰起迷迷瞪瞪的脸,唇缝边漏出个傻笑,鬼也不知道他嘟嘟囔囔了些什么以后,又伏下身子自顾自地会周公而去。
“你是如何上的山?”我解开倪珂的哑穴,也不急于解开他其它的穴道,开口问他。
“自然是被人蒙了双眼,抬上来的。”
“果然如此。那么,海姑娘,休怪在下得罪了。”我轻轻一笑,撕下一片他裙上的轻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等到了山下的市集,才将他的穴道统统解开。
“你以为这样我便认不得路找不到他们了?”倪珂自己解下罩眼的裙纱,神态不痛不痒地扫我一眼,“别忘了以玉王府的势力,封山搜人,简直易如反掌。你要救他们,根本是痴心妄想。”
“那些山贼纵然粗鄙不堪,却也没有亏待于你,你又何苦要赶尽杀绝呢?”
“奇耻大辱,没齿难忘。”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珠花,嫣然一笑,将坏透了的脾气与吃瘪数日的委屈尽数对我发泄了出来。
3
翌日清晨,倪珂已换上了男装,早早在客栈楼下等我。我一见他便忍不住怨天尤人长吁短叹: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不愧是人尽称颂“国色天香,笑倾天下”的小王爷,即便没有衣紫腰金,仅仅身着最平民不过的粗陋布衫,依然给人以“不是微服私行便是家道中落”的高高在上之感。怎么看怎么他是鲜花,我是粪土;他丽质天生,我糟践不得。
见我下楼,他转身吩咐小二,备两匹快马。小二一动不动地瞅着眼前那张宛如无暇白璧的面庞,俨然一脸光天化日见阎罗的莫名其妙:昨夜还是一个容貌无二弱质纤纤的妙龄少女,怎的一觉睡醒居然变种成一个不怒自威仪容高贵的年轻男子了?!非待倪珂眼波一转,淡眉竖挑,那小二方知不可怠慢,连滚带爬摸出了门。骨头甚贱。
我对他说,我还不能随你回府。我尚有约在身,绝不可食言。
倪珂闻言,如画的淡眉轻轻拧了起来,“与你口中的那位朋友相关?”
微微一笑,也算默认。
“我没打算让你护送我回府,不过……陪我去一个地方,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4
“卖糖糕嘞——酥油炸香糕——细裹化冰糖——”
绕过了人迹渐盛的早市,我们骑马飞驰,一刻不怠。小王爷骑术了得,无论我如何振臂扬鞭,死命追赶,始终差他一个马身。切切的蹄声惊扰了栖息的鸟与贪睡的花,引来群雁的高歌和鸣与稠密得一如雨降的落花。衣裾冠带随风飘起,纷扬的花瓣擦着倪珂飘逸的发飞舞而来,落在我的脸上,也落下一径马蹄香。
在一片阔野田地前,他住马勒缰。伴随一声悠长的马嘶,翻身而下。
倪珂回眸,冷冷淡淡一个“止步”的眼神,我便知道他不愿我与他一同上前。我会心一笑,停在原地,看着他走向四野间唯一的茅屋。没有玉砌雕栏,没有琉璃红瓦。只有澹远的孤蓬,一任日晒雨打。
然后我看见倪珂做出一个我始料未及的举动——他慢慢地,慢慢地跪下了。即便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未曾毕恭毕敬长跪过一回的小王爷,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跪在了一间破陋不堪的茅屋门前。我想,屋中是谁,已经显而易见。
隐约听见茅屋里传来了一个男人大声的呵责叱骂,连带怒摔杯盏的声响。我虽听不清楚,但也知绝非善言。倪珂起初似在轻声辩解,然而语声却一阵高过一阵,那种悲伤绝望的声音我从未自他口中听过——至少我从未自那个本该承欢父母膝下却被锁进甘棠殿的八岁男孩口中听过,也从未自那个在旁人的虎视眈眈中独自撑起一府近千条性命的十三岁少年口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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