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觉得眼前的少年越来越有趣了:“据我所知,这个东方朔只是太中大夫,可不是什么高官啊。为何当得起小兄弟如此青睐?”
“那要看在大叔看来,哪个更有价值了。一时风光,还是千古英名。”
“自然是千古英名。”
“如果是要千古英名,看中的就不该是‘高官’,而是‘高管’。皇上有雄才伟略,但是曲高和寡,他的心思不一定为大多数人赏识,所以需要一个以丞相为首、摆给外人看的‘外朝廷’,但实际上管事的是皇上身边的太中大夫、侍中等官职不高、但是能常伴皇上左右、得到他的信赖、真正左右皇上决定的‘内朝廷’。现在‘外朝廷’有桑弘羊、汲黯、庄青翟、公孙弘、李蔡……这些人现在官居高位,但是真正能帮上皇上的却是主父偃、东方朔、董仲舒这些没有什么好听的官职,却真正管事的‘内朝廷’的人。若是皇上在位期间能成千古盛世,陪着皇上一起流芳百世的必定是主父偃、东方朔,却未必会有多少人知道公孙弘、庄青翟。若是叫我选,在皇上身边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都远胜过在朝堂上做个摆给人看的丞相。”
东方朔再一次震惊于霍去病的见识,但还想再试试他:“不瞒小兄弟,大叔我在朝廷里也认识些人。这个东方朔名义上是太中大夫,实际上只是个行事乖张的俳优,除了逗皇上笑笑,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何以当得如此青睐?”
“蠢人把聪明挂在嘴上,真正的聪明人把聪明藏在肚子里,比如东方朔表面上的行为怪诞,便是真正的聪明。”
“这人聪明在哪里?”
“首先懂得如何为自己挣得皇上的赏识。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的面都是一本正经,唯有他嬉笑怒骂,放浪形骸,自然容易引起注意。”霍去病叹了口气,“做皇上其实很寂寞的,随时都得一本正经,连个敢和他开玩笑的人都没有。群臣都生怕触怒天颜,但是这个东方朔敢如此放肆,还能吃定皇上不会处死他,就是本事。如果少了这么一个人,皇上也会寂寞吧?”
东方朔不做声。
“不过如果仅仅是会寻皇上开心,东方朔就真的只是个俳优了,难得的是他为人正直,而且有胆量指出皇上的错误。当着皇帝的面说皇帝的姑姑行为不端、指斥皇帝不该在先帝处理公事的地方宴小人……诸如此类别人不敢说的话他都敢说。皇上天赋异禀,又是少年登基,天天听人高呼万岁,难免自大。东方朔用玩笑的方式引导皇上,又能帮他纠正错误,又成全了他的面子,这就是大智慧。”今世的刘彻和前世的受德一样,天赋甚高,难免刚愎自用,前世的比干劝不了他,就只有越俎代庖地替他决定。如果当时也有个东方朔陪在受德身边,或许大邑商就不会亡国了。
东方朔得意地捋了捋胡子。
“不过这人也有不够聪明的地方。”
“哦?”东方朔像是被人一棍子从天上打下来,“哪里不聪明了?”
“当初皇上刚登基的时候,窦太皇太后把持朝政。东方朔看到皇上斥资修建上林苑,以为他是为了玩耍,将之比作商之鹿台、楚之章华台、秦之阿房宫,却没看出这是皇上迷惑太皇太后的惑敌之计。可见此人倚老卖老,小瞧年轻人。”
知道刘彻修建上林苑的真正用意以后,东方朔也发觉自己小瞧年轻人了——小瞧了少年登基的皇帝,也小瞧了当时在小皇帝身边奶声奶气地对他说“韬光养晦”的小娃娃。而这个小娃娃如今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就坐在他面前,和他猜想的一样,不是泛泛之辈。“用区区一个上林苑,就断定东方朔倚老卖老,似乎有些武断吧?”
“东方先生是杂家,是大贤,有大才干,可偏偏生不逢时。如果他生在春秋战国时代,或者是楚汉争雄的时代,可使倒悬之天复正。可是如今兵有卫青,法有张汤,谏有汲黯诸流,皇上自己也是雄才大略,朝堂上就缺一个东方朔吗?皇上留着这么一个满身春秋战国时代蛮气、不尊儒家规矩的老人,固然是喜欢他的这份幽默,但更是为了通过容忍他的乖张而捞犬有上古贤君之风’的美名,不然光是妄议皇亲国戚,十个东方朔都不够砍。”
东方朔忍不住一个哆嗦。
“可惜这个东方朔却不懂感恩哪,只想要高官、要一时的风光,觉得自己满腹诗书,却只是做个跳梁小丑一般的谏官,是屈才了,发现不了皇上对他的宠爱与信任。”
东方朔没想到会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到如此地步,开始耍无赖:“谁说东方朔不懂感恩?我也见过东方朔几次,他可是一直笑口常开,到处追女人,老婆一年一换,还只要长安的小美女。看皇上被他一句话惹笑,一句话惹跳,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脸上常笑的人其实心里常哭,”霍去病看向东方朔,“却没看到皇上不给他高官,其实是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
小小的少年,竟是他的知己,东方朔这下是真的想哭了。
“不过话说大叔你的官职也挺高吧?即使不高,至少也该是皇上的亲近之人。”
开始反击了。前面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用大人训小孩的口气说了一通,东方朔也要扳回点颜面:“我看小兄弟的亲戚才是高官、亲近之人,不然为何对朝廷内的事如此耳熟能详?”
“大叔若不是高官,又怎知我不是信口开河?”
完了,陷入死循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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