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赐花那晚的事情全部涌入脑海,肃王遇刺,檀六盗花。
案边的人站直了身,走了过来。着牙色盘领襕衫,窄袖,束革带,着软靴,腰间挂着玉佩香囊林林总总的一大串,鬓发高高梳起,嘴角含笑,眉眼fēng_liú,似一个京都里随处可见的名门仕子。
岳奔云泄了气,好好地趴在床上,没好气地说道:“你出入我家随意得很。”
檀六搬了一张圆凳坐下,谦虚道:“没有没有。”
岳奔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又来作甚。”
檀六抬起下巴朝那牡丹花示意了一下,笑得真诚:“送花探病。”
满口胡话,岳奔云心想,脸上连表情都欠奉:“檀大盗花了大力气,不惜受伤弄来的花,我怎敢要。”
闻言,檀六浑不在意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一点白色的纱布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描金的腰牌来,上面写着岳奔云的官职名讳,拎着上面绑的绳子一晃一晃的:“在下全须全尾地脱险,托赖岳大人啊。”
岳奔云懒得理他,面朝里,闭目沉思。
若檀六真是行刺肃王的贼人,那他又是为谁效力。他夜闯琼林宴,本可密不告人,又何必凑到自己这里来,胡说个窃花的名头。他若想拖自己下水,那日在琼林苑的假山石洞里,他只需要将他轻轻打晕盗走腰牌,岳奔云自然有嘴说不清,少不得要被安个勾结刺客的名头,被御史的口水淹死。
这样巴巴地凑过来,总不会是为了好玩,底下有什么心思,一时竟猜他不出。
一举一动,檀六总是老神在在,如一条滑不溜手的鱼,一次次从捞鱼的人手中滑走,三两下摆尾就消失在水里。
脑袋上还疼着,凭什么自己死鱼一样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他檀六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岳奔云越想越气,右手摸索着,摸到一个脑袋大小的木凉枕,转手就朝檀六那头扔过去。
木枕虽不重,但岳奔云趴着不好使力,去势并不猛,按照檀六的身手,完全能避开。
只见檀六下意识地一偏头要躲开,又止住了,那木枕重重地擦过额角,重重地落地。檀六的额头立马就红了,估计过两天就要青肿起来了。
檀六虚张声势地揉了揉,揉得更红了,嘴里不住呼痛:“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岳奔云瞧他的样子,不像是喊疼,倒像是撒娇卖痴,一副风月场里和窑姐红倌调笑的做派,心里头不屑,冷哼一声,闭目不动。
见他阖目不言,剑眉微蹙,嘴唇却与英气的面容不符,略显丰润,紧紧抿着,檀六站起来,理了理衣衫皱褶,施施然道:“我想约岳大人四月上旬摩云寺桃花禅一聚。”
岳奔云不知他意欲何为,也不想理他。
“城外北山上有摩云寺,寺后有峭壁千寻,有小楼背向而筑,名桃花禅。”
“……”
“人间大地春归,芳菲尽散,赏山寺桃花最为好。”
“……”
“太好了,那我们不见不散。”
听他自说自话,岳奔云忍不住要睁开眼骂他,待睁开眼时候,屋内又没人了。只有家里的老仆,敲了门,颤颤巍巍地端进来一碗黑漆漆的药。
岳奔云在床上趴了快有一旬日,每日里檀六总是偷偷摸上门来,每日打扮总是不同。有时是鹤发白眉的老翁,有时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不一而足。
檀六每日上门来,除了饶一杯桌上的茶喝,还不厌其烦地说摩云寺桃花禅。岳奔云开头还开口赶他,到后来干脆闭口不言闭目不看,权当听曲。
等岳奔云一拆了脑袋上的白纱布,圣人立马诏他入宫。岳奔云郑重其事地换上御赐的大红贮丝麒麟服入宫去。
等岳奔云到了宫里的时候,圣人倚坐在长乐宫西暖阁里,藏在琉璃珠子串成的帘子后面,面目影影绰绰,龙涎香在博山炉里点着,烟气袅袅上声,香气馥郁。
他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面圣的时候,殿里也点着这个香,他是个初入宫禁的懵懵懂懂的小少年。
他从发配伊犁的路上被赦回,想找回父母家人尸骨安葬,但雍王逆案的罪犯都已处决,尸骨扔到了城外荒坟,浅浅地埋着,早就被野狗扒出来啃得面目全非,不知道谁是谁。抄家抄走的物件悉数归还,但经过层层盘剥,值钱的值得纪念的物品早已被偷梁换柱,无处追索。
开始还时常伤心地哭,后来长期独居,他也不哭了,只是练武读书,每到年里,总有宫里派来的宦官上门,有时候是几句嘉勉的话,有时候是些赏赐。
到后来,他中了武举,圣人召见他。
他不过将将跪下,圣人却急急地掀了帘来扶他,端详他良久,叹了一句:“甚肖乃父!”
他当时就湿了眼眶。
“你先下去。”
这是圣人跟侍立在身旁的靳宽讲的。靳宽做了个揖便掀了帘子走出来,和岳奔云打了个照面,点头示意,便下去了,暖阁内只余下他跟圣人,连个打扇递茶的宫人都没有。
岳奔云跪下请罪:“请陛下治臣护卫不力之罪。”
圣人似是不以为意,在帘后摆摆手,让他起来。岳奔云仍旧不起,将与檀六相遇沉香阁,檀六妄言窃花,还有那日琼林苑假山石洞中遇见檀六负伤,自己腰牌被盗之事说出。两人近日相见,还有之间谈话就隐去了不提。
圣人听罢,沉吟良久,指节一下一下扣在檀木小几上,一声一声闷闷的。良久方道:“王弟因母后冥寿入京祭祀,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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