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其琛也觉得自己不对劲。生在那样一个地方,即便是孩子也早早地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戴着面具过活更是寻常。今日他竟为了祁元夜屡次失态,他本能的防备了起来,眯起眼仔细地端详起祁元夜来,只见他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跪在那里,身体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发抖。他嗤笑一声,暗叹自己想多了,起身向屋外走去。
汗水混着血水自下颌滴落,身上的衣服一晚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今已发出腥臭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人作呕。先生已离开了有一刻钟了,祁元夜却一动也不敢动。从门口吹来的夜风带着不知名的香味,让他早已麻木了的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烛光闪闪烁烁,在要熄灭的时候又“呼”的一下窜了起来,照的室内明明暗暗。不知为何,祁元夜突然想要看一眼天上的星星,还有姗姗来迟的月亮。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惊得祁元夜出了一身汗,随即身上一痛,有东西砸了下来。
“抬起头来,虽然夜儿还未叫过为师一声‘师父’,不过既然拜了,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为师希望夜儿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其他的为师会慢慢地一条一条的教导乖徒儿的。”刘其琛的话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右手紧紧的掐着祁元夜的下颌,让他不得不将头抬得高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祁元夜,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半晌后颇为无趣的松了手,只留下两道深陷的红印。
“是。”祁元夜将竹简恭敬地捧在手上,目光低垂,脸上一片恭敬。他只觉得腹中的胃像下颌一样被一只大手掐住,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攥在了一起,只能艰难的从嘴里溢出一个字。
刘其琛听了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坐在榻上,将桌上的一根藤条扔在了祁元夜面前,欲从茶壶里倒一杯茶水,却发现只有几滴流出,破碎的叶片粘在壶嘴上,要落不落。这才听得他说:“虽然没能喝到夜儿的‘徒弟茶’,收到夜儿的拜师礼,为师还是为夜儿准备了礼物,徒儿看看可还喜欢。”
祁元夜在看到藤条的时候,一直故作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抬眼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师父眼中的深意,将手中的竹简小心地放到身侧,认命地拿起藤条,细细的摩挲着。
藤条,祁元夜是见过的。祁家的祠堂里就供奉着一根,据说是老侯爷亲手编制打磨的。不过它并未见过血,众人也只当是一个摆设。说来也是,祁家往上数三代后,都是看天吃饭从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能吃饱喝足活下去就是件幸事了,就连祖宗牌位都是请别人写的,祭祀祖先也不过是多插几炷香、多烧些纸钱罢了,哪里管得上什么家法规矩。
后来祖坟上冒了青烟,出了昭烈侯这么个异数,才开始修建祠堂,定立家法。不过也只是面上好看罢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内涵。祁家家规祁元夜也听过,很简洁,连措辞都十分“简朴”。
“投敌叛国者,杀。
贪污受贿者,杀。
以权谋私者,杀。
欺压良善者,杀。
不孝亲长者,杀。
不睦兄弟者,杀。”
总之一句话,为非作歹者,杀。
尽管这些家法规矩听起来杀气腾腾,有些不近人情,不过祁元夜倒不担心这藤杖会用在自己身上。毕竟自己胸无大志,即便是作奸犯科也是需要野心的。是以,祁元夜虽出生在高门侯府,却并未见识过世家大族的家教森严,更未受过严刑峻法的约束,此时看着手中的这根藤条本能的有些抗拒。
整根藤条由三根藤蔓扭合而成,只有祁元夜的大拇指粗细,两尺长短。淡红的表皮色泽光润,打磨的极为平滑。藤条是新制的,还带着草木独有的香味,然而祁元夜却无法开口说喜欢。
“哦——夜儿是不喜欢吗,那就连这根一并给了徒儿吧,为师原本还想留着以后赏你呢。”刘其琛满意的看着祁元夜煞白的脸色,徒弟见多识广就是好,也不用他多费口舌了。
“……”
“回去吧。”
“是,师父。夜儿告退。”
“主公,事情已办妥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灰衣人,单膝跪地,恭敬的回禀。
“九月,我是不是做错了。”刘其琛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低声询问,不知是在问灰衣人还是他自己,语气里没有面对祁元夜时的嘲弄,而是带着一些疲惫,一些不确定。
“您的心乱了。”九月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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