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一幕回忆如果算是美好的儿时记忆,那么在雨化田的心底,那幕美好的背后,则是记忆之源时刻纠缠自己的血淋淋的痛苦。
20雨化田
雨化田不姓雨,也不叫雨化田。
无人得知他原本姓甚名谁,西厂里无人得知,万贵妃不晓得,就连当今天子亦不得而知。宪宗不是不好奇,龙帏取乐时自是问过,而那雨化田伏龙小憩,妖娆的眸子半睁半闭只淡淡回了句万岁喜欢臣就是了,又何必来问臣是哪家的不肖子。一句话,酥了皇帝全身筋骨,贪享龙帏欢愉还来不及,又哪顾得上再问他身家底细。
可叹这堂堂大明天子,面南背北,身居九五高位,手握天下黎民生杀之权,却始终掌控不了那个人的另一面。
时至今日,马进良也不过刚刚得知,雨化田原是姓程。看样子,还是这程家的长子。
正如马进良所料,雨化田的确是这程家的长子,嫡长子,如假包换。
程家,淮安巨贾,其富堪比洪武初年金陵巨富沈万三。
雨化田的父亲接手庞大家业细心打理数载,攒下的这份家底,哪怕子孙不济,也够一家上下三代不愁吃喝。
程家家底殷实,不过那程老爷的心思可不仅只在生意场上独占一方鳌头。说白了,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过两手铜臭,谈不上光宗耀祖。自己这年纪买个官爵倒是不难,偏是又怕没那份闲心,如此一来,期望便落在两房妻妾的三个儿子身上。只巴望着将来哪个走上仕途,换个门庭显贵。
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
府上请来的先生走马灯似的走了一个又一个,不论这程家开出的条件如何优渥,那先生授业不到一月皆告罪离府,刚好应了铁打的学生流水的师父这句老理。私下里观察一阵,程老爷方知,原来是两个小儿子顽劣,屡屡犯忌,惹得先生不快。戒尺一挥,两个小儿受了罚便一状告到自己母亲处。
楚地女人性泼辣,儿子受屈如何压得住火,免不得先生面前指手画脚一番。学子傲骨,如何受得女人那份窝囊气,抱起书本就走。女人一句好走不送,惹来先生临门不忘丢下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每当一位先生离府,年幼的雨化田只会闷闷不乐,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一桌书本叹气。却不知,门外母亲秀眉紧颦,早不知徘徊了几许久……
记忆停留在孩子偷偷望见母亲担忧的芙蓉粉面上。雨化田收回飘忽在静水行舟中的客船上的目光,微一低头,瞥见左手食指那枚不知什么材质的指环在早间的晨辉中,泛着清冷的乌光,竟是毫无一分暖意。
这枚指环是当今天子亲自给他戴上的,据说那是皇帝龙颜大悦,一时找不到合适赏赐的物件,便御驾直摆私库,在一室晃花了龙目的奇珍瑰宝之间,翻出这件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的指环。
其实,这指环大有来历,只是很少有人知道。
指环乃是当年三宝太监奉旨出海的最后一次带回来的。只因中土鲜少见这种东西,成祖皇帝当年仅仅看了一眼,一笑置之,命人放入皇家大库。这一放数年,龙椅上的天子换了几位,孰料有一天宪宗皇帝便又将之取出。
“雨儿,你人如玉般好,却也如玉般冷。此物再合适你不过,今日便赏了与你。”当年,宪宗就是这样说的。雨化田谢主隆恩后,皇帝扶起那想将之融入骨髓,与自己合二为一之人,旋即托起他状若无骨的腕子。
“厂务繁重,人心难测,这掌印督主想来你做得亦是如履薄冰。罢了,今日就趁着赐你此物,再赏你个恩典。尚方宝剑太祖在位时锦衣卫即有了,倒是朕不喜那能见血光的凶物。朕特赐你先斩后奏之权,就以指环为凭。”
当年,宪宗亲自将指环套上雨化田纤长的手指。
仅仅是一枚指环,戴在指间并无特别出奇之处,却把生杀大权揽入掌中。
雨化田时不时就会一个人想上一阵子,如今身居高位,算不算是也了了当初、那个还能称作父亲的人的心愿。当年苦苦执念的东西如今握在手中,可又落下什么。家非家,人非人。
当年程老爷执念要家里出个走仕途的,可惜三子只有正房长子堪称可造,遂单独为其请了先生。另两子生性顽劣,程老爷心不在二子身上,也就听之任之,随他们去了。
如此一来,程老爷原配房里走动一多,侧室居处去的也就少了。原本程老爷也没做那厚此薄彼的事情,偏那侧室才因两子失了老爷欢心,如今自己一被冷落,心里顿生各种猜忌,少不得想着各种法子为自己筹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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