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此时心态已大变,现在一想他也不知为何刚刚骤然起了寻死之心……恐怕是连番变故刺激削弱了他的神智,加上崇渊的恐吓,让他觉得眼前无光,前途不继,此生无望才钻进了牛角尖,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谁料那种重伤之下他竟然还能活过来,不光小命保住了,心脉也无恙。
禾后寒不想再死一次……那短短瞬息,生命不可挽回地流走……他突然涌起了争取的期冀,他捋了捋思绪,回道:“臣……微臣自小就被送到山中学艺,从八岁到十五岁,七年没回过家。这些想必皇上您都知道。”
崇渊点了点头道:“不错。”
禾后寒抬头看着崇渊,语气很平静,刚才自残时的绝望与疯狂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在他瞳孔深处留下一点虚脱,他又道:“后来微臣终于学成归来,又忙于备考科举……四年后微臣考中,于祁县做了两年县官,同时妹妹嫁人。等臣再回来机缘巧合得了先皇赏识,封了丞相,父亲却辞官与母亲一同还乡了。”
崇渊听到这儿已经明白禾后寒的意思,不过他只静静看着他,并不做声。
禾后寒越说越快:“至今禾府中,能与臣说的上话的,不过管家与小厮。臣幼时未能绕欢父母膝下,稍长时又未尽到兄长的责任,如今亦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道。然,微臣一朝之相,当以舜朝百姓,皇室安康为重,臣情愿以一小家之喜乐团圆换万家欢颜。”
“但微臣不能因皇上您一己之私,就断了禾家的后,让父母不得安宁;不能因皇上您一时执念,便舍弃臣多年夙愿。”
“……臣想有一位夫人,有一双儿女,臣想让府中再次热闹起来,就像臣八岁离开之前的样子。”
他极少真情流露,推心置腹,他盯着崇渊,眼神里带了一丝乞求。
崇渊神色带了点了然,道:“朕都明白,但若朕不立后,你这愿望便不可得现。”说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深沉下来,缓缓地道:“朕于三年前便下定决心,此生绝不立后。”
这句话于禾后寒而言无异晴天霹雳,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半晌才犹豫地道:“皇上……皇上是说臣,此生不能娶妻生子?”
崇渊看着他道:“朕不许。”
禾后寒心中一半冰一半火,两厢碰撞,让他内心翻腾不已,手心布满冷汗。
崇渊靠近他,神色里带了点强硬,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仔细听着,牢牢记住了,朕不许你娶妻生子,你不会有儿女绕欢膝下,不会有贤妻举案齐眉。但朕承诺,朕承诺你,朕会陪你一生一世,不论生老病死,朕都不会弃你于不顾,朕会宠你,信你,照顾你,满足你,朕会……”
禾后寒已然无法听之任之,猛地开口打断他道:“承蒙皇上抬举,但臣只求寻常生活,有妻有子,阖家欢乐。况臣为当朝丞相,皇上若一意孤行……让微臣日后如何做人,又如何服众?”
崇渊并不恼怒禾后寒打断他,平静地道:“朕早知道说服你是绝不可能的,江盛追着你三年,费尽心思花样不断,你都不曾软化一分。”
禾后寒不明白崇渊这话的意思,不过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安。
崇渊站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道:“把太子抱过来。”
丞相有何忿(上)
崇渊把明桥抱在怀里,那小小幼童看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有些撒娇似的哼哼唧唧,崇渊连声哄着他,“桥儿乖,桥儿乖乖的。”
禾后寒坐在床边看着,他正往身上套一件天青色的外袍,他缓缓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崇渊瞟他一眼,抱着明桥走到桌前,上面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俱全,崇渊把明桥轻轻放在桌边,宠溺地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道:“桥儿可别乱动。”回头对禾后寒道:“替朕磨墨。”
禾后寒不明所以地照办,他掀开彩釉描金边的盖子,用搁在一边的白瓷小勺舀出清水来,滴到墨砚里,用墨杵细致地研磨起来,他看起来仍然是有条有理的样子。
这时明桥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墨杵,小孩子的动作从来都没什么目的性,因而禾后寒也并未制止,只是带着明桥一起磨墨,明桥先把视线投在砚台上,似乎对那一圈一圈滑动的墨汁着了迷,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禾后寒身上,用明亮而澄澈的双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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