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殷乐和自己好,是存着一点笼络的心思的。真心想废人祭的人太少了,他想长久固宠,就得把差事办好,能帮上殷乐的忙。
学宫的事,就是他眼下最要紧的差事。
淇上学宫建成两年,始终没正经祭酒。小吏们欺上瞒下,招进来一群无赖子,大家合伙骗钱粮。姬无瑕来上任的第一天,门外无人迎接他,门内无人给他指路。姬无瑕自己把学宫内的格局摸了一遍,找到一间空屋子先住着。
然后,他每日辰时来,酉时走,来了一句话不说,只在屋内看书。同时青箬买通了给学宫送菜的小贩,把学宫内的人事摸地门清。
姬无瑕上任第七天,出钱请无赖子们喝了顿酒,让他们帮忙在学宫东面筑一个土台。筑土台又不累,无赖子们吃人嘴短,都去帮忙。土台筑好那天,姬无瑕向殷乐借了一小队兵,自己穿上鸡心领中衣、蓝黑二色的祭酒礼服、头戴玄冕,手握白圭,召集学宫众人在土台下集合。
众人好奇地到场了。姬无瑕先登台而立,洒酒祭天地祭学宫,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无赖子们,素来和祭祀发生关系的唯一途径,就是去当人牲;见到姬无瑕祭祀不禁心惊胆战。祭祀之后,姬无瑕立于台上,喊出几人的名字,将他们素日做的恶事一件一件说出,然后厉声道:“你们的恶行,依殷律也当斩!我身为学宫祭酒,当代你家祖先惩处你这孽子!”
士兵们早已受了交代,立刻窜入人群,把那几人押出来,捆好绑在祭台前,一刀砍下脑袋。血腥味刺激得无赖子们惊恐逃窜。青箬早已把大门管好。姬无瑕正色道:“祭祀之时,岂容喧哗?都给我站好!”
无赖子们两股站战地立住,姬无瑕立于台上,宣布了学宫的新规章:众人依年纪、入学时间、学问深浅分出尊卑,尊者如父兄,卑者如子弟,等级严明,不得相侵凌。
令下数日,秩序井然。又数日,稍有犯禁,说也怪,这犯禁的是个弱不禁风的半大少年,每次犯禁都被抓,仿佛是专和姬无瑕作对。这样的无赖子身无长物,只有烂命一条,若把他们逐出学宫,他们就敢和姬无瑕拼命。
一天,姬无瑕把那少年叫入房中,问他:“是不是有人逼你犯禁?”
那人道:“卖屁股的小白脸,凭什么问老子?”
姬无瑕心平气和:“辱骂师长,扣你半个月的米粮。”
那人暴怒起来,跳着脚开始一串花样翻新的辱骂。无赖子们长年在市井厮混,学的都是最下流的骂法。姬无瑕几次听得血冲头顶,想要一拳打翻这小子,但都忍了。
这无赖子骂得口渴,眼睛四处寻摸,看到姬无瑕手边有一个盛满蜜水的精致漆杯,便抢过来一口喝了,喝完还把杯子塞进怀里。
姬无瑕趁他喝水时道:“你在家,也这么骂你爹娘?”
“我在家骂你爹娘!”
“知道尊重父母,你还算有点儿良心,不是个无可救药之人。”姬无瑕注视着无赖子的眼睛,一字字道,“我知道你是受人胁迫的,可我不同情你。倘有一个更瘦更小的人,你也会像别人欺负你一样欺负他。你这辈子只能过两种日子,一种是受欺负,一种是欺负人,同时害怕被人家报复。”
无赖子眼皮一跳,指着姬无瑕又要骂。姬无瑕道:“还有第三种日子,你不想听听吗?”
那人是野人,出生以来见到的贵族,若不打骂他,便是利用他。他被其它无赖逼着当出头鸟,心里也怕得很——姬无瑕可是真正的公子!但姬无瑕挨骂之后,一不生气,而不罚他,反而和和气气地讲道理。那道理让他心头突突乱跳,想:“这鸟贵族说话……还挺有意思。我再听两句。”
姬无瑕道:“第三种日子,就是天下之人,都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上,尊老爱幼,互相扶持,天下像个大家族。上官、师长就是父兄,比你瘦小的人就是弟妹。你尊重父兄,爱护弟妹,别人也尊重爱护你……”
那人骤然受了刺激,眼珠迸出血丝,脊背如猫般弓起,扑向姬无瑕:“去你妈的尊重他们!”
姬无瑕自腰间抽出木剑,三两招把人打倒在地。那人还想挣扎,姬无瑕跪在他背上,扣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道:“父母养你,师长教你,忤逆师长就如忤逆父母。我若不打你,你便不知道对错!”说着把此人进门以来犯的错一一讲明:辱骂祭酒、抢夺蜜水、公然盗杯、袭击师长……每讲一条,都说明该打几鞭。
那人挣扎不脱,就用仇恨的眼睛看姬无瑕。姬无瑕唤来士兵,把人拖下去打。
是夜,姬无瑕守在学宫,命青箬秘密盯住此人。后半夜,果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无赖把此人拖到后院,先抢走漆杯,再骂他对姬无瑕求饶丢了脸面,然后就是拳打脚踢。姬无瑕立刻赶来,用木剑把人全都打翻在地,厉声道:“你们在家里,也这么打弟弟吗?qín_shòu不如!统统禁足!”
士兵涌进来,把打人者抓走。然后姬无瑕捡起滚落在地的漆杯,把那人扶进住处,给他上药。
那人趴在床上,裸着瘦骨嶙峋、布满疤痕的脊背,死盯着漆杯。姬无瑕道:“你想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给你。”
那人道:“什么事?我可不替你杀人,也不当人牲!”
姬无瑕道:“我要你读书。你会写一百个字时,杯子就归你。”
那人愣了,随即破口大骂:“你个鸟贵族,又想出什么招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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