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爹爹口头上虽说不在乎那些势利眼的村民们,自他们家道中落后,便故意疏远、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但那只是自尊在说话。事实上他在乎得紧,否则又怎会因为萧家这样一小纸的请帖,让他司乔家再度成为村民羡慕的对象、证明自己还是个人物而高兴得春风满面呢?
甚至连年幼的弟妹们,也都因为姊姊有幸到京城接受天下第一大富豪人家的款待,而在左邻右舍间一下子变得大受欢迎。大家都争相追问他们——「你姊姊会成为萧家少奶奶吗?」、「传说萧家有养狮子当宠物,是真的吗?」,或是「原来你们是大富翁萧家的远房亲戚呀?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讲过?」等等的问题。
她再次体会到,金钱的力量真是惊人,不过是张来自有钱大户的请帖,便能让家中老老少少沈浸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
大家彷佛都忘了,大户人家的门坎有多高不可攀——过年过节送礼的时候,他们这种穷亲戚只能走侧边小门,送到玄关就被赶出来;大户人家的嘴脸有多狗眼看人低——娘亲想拜托他们给爹爹介绍个好人家去教书,听说连大老爷的脸都没见到,只派了个小执事来应付他们。
娘亲那时候还气呼呼的,大骂萧家目中无人,但事后还不是接下了他们介绍的差事?因为再不甘心,也不能和银子过不去。当时一家子的生活,已经陷入了「今天吃完,不知下一顿在哪里」的困境,全靠娘亲典当嫁妆在过日子了。
如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爹娘过去对萧家的不满与埋怨,似乎都随着萧家为了找媳妇儿,盛大举办赏花宴会一事,一扫而空。光是萧家没忘记他们司乔家中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寄来了请帖,就可让他们咸鱼翻身,从嚣张亲戚转为善良富翁了。
不过家中唯一一个没被请帖冲昏头的,就是受到邀请的本人——她自己了。
大家口口声声「恭喜你家女儿攀上金龟婿……」、「当上萧家的少奶奶之后……」,好像以为全天下就她司乔春一个人受邀到萧家赏花宴上似的。其实摩拳擦掌,等着抢下萧家大房媳妇儿位置的姑娘,不知凡几。
两个月前,从宫中传出了这场赏花宴是皇后娘娘授意,要替最疼爱的表侄子找房秀外慧中的乖巧媳妇儿之后,不光是京城里的,全天下有未出嫁姑娘的人家,无不想尽办法要挤进赏花宴的名单上。
可想而知,里面不乏钱上加钱、亲上加亲的有权有势人家,想要与萧家结为姻亲。也不欠国色天香、自视甚高的驰名才女,想乘机证明自己能掳获全天下最受瞩目的乘龙快婿。
像她这样既无月貌花容,亦无亿万身家,只是徒具旧家贵族之名的穷人家之女,妄想从那群野心勃勃的竞争对手中突围而出,夺下萧家长子之心,未免有些无谋?
而且……像我这样的姑娘,倘若嫁入了这般豪门大户的家中,真的……没问题吗?
司乔春暗自感到不安。
关于萧家大少,外面有不少谣言,一说他出生时,有位得道高僧批说:「不是个大器就是天生蠢材」,所以这些年来不见萧家大少做过什么大事业,大家便都说他大概是蠢材的那条命。反正,只要有万贯家产与皇后娘娘这个表姑作后盾,许多人并不介意嫁个蠢材。
但假如萧大少蠢得像传言中那样,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连自己娘亲的长相都记不住……阿春实在没自信,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
我可不想嫁一个可能会认不得我替他生下的儿子的夫君。
若问她想嫁什么样的夫君,她倒是能很快地回答——
那人必须要是诚实的、勤奋的,当然还要对她温柔体贴,就像是从小在她身边照顾她的阿财哥这样。
——虽然她盼望能嫁的「夫君」近在眼前,可惜的是,她比谁都清楚,爹娘打死不会允许她嫁给阿财哥。
纵使吃的是薄茶粗食、住的是寒伧简陋的屋舍,穿的是朴素棉衣,过着难登大雅之堂的贫困日子,可是爹娘坚持要守住「司乔」这贵族家名的尊严,不允许他们这些孩子片刻忘记自己的出身,时时都要他们保持行为举止的端庄、言谈的高雅,绝不可与周遭那些穷民们平起平坐,辱没门风。
在娘亲眼中,与阿财哥他们一块儿游玩,已经是有辱身份的行为,何况论及婚嫁?
不,阿春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想嫁给阿财哥的念头,娘亲定是哭天喊地闹着说要上吊自杀吧?
想到可能出现的种种纷乱、吵闹场面,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怎样也无法对双亲说出「我不想嫁什么大户人家,我想嫁的是阿财哥,我要一个平实、刻苦、脚踏实地的男人当夫君」的真心话。
另一方面……
她掀开了帘子一角,偷窥着站在路中央的阿财哥。
他汗流浃背,身上布衫全湿透了,不停挥动着两手,大声喊着「喂」,想拦下路人的拚命模样,让她心口隐隐作疼。
他为了自己,这般拚死努力——他可曾知道,他的努力是把她推入到其它男子的怀中?是将她推离他的身边?假使他明知道,还这么做,那么他未免太残酷、太无情了。
怜惜与怨怼,在她年轻未熟的身躯里,交织出又甘又苦的心疼。
「请你帮帮忙!我们需要帮助!」
她不禁向老天爷祈祷,干脆让他们继续在这儿耽搁到宴会结束吧!这样她既可以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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