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钧并不怕死,谁能长生不死与天同寿?他若为求道而死,死亦无悔。他怕的是自己死后,顾夕歌孤苦无依平白多受许多苦楚。
这孩子倔强又寡言,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肯低头。只这不圆滑的性格,定会让他吃许多苦头。
他若走后,顾夕歌遇到今日这般危急情形,又该如何应对?
那玄衣剑修虽然面上依旧冷硬如冰,但顾夕歌却瞧清他瞳孔每一寸收缩每一分颤动,心中已然凉了半截。
“我不喜欢言倾,从来不喜欢。”顾夕歌毅然决然摇了摇头,“我要一辈子陪在师尊身边,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这句幼稚之极的话,让纪钧哑然失笑。他平静道:“道阻且长,谁又能陪谁到最后?若我有一日身死道消……”
他还未说完,便被那白衣少年死死一扑,抱了个满怀。
顾夕歌脊背瑟缩起伏,似一只被雨浇湿皮毛的小兽,孤苦无依十分可怜。他已然到了纪钧肩头,伏在纪钧耳边轻声道:“师尊若是去了,我就和师尊一起走。”
那少年声音颤抖不已,竟有三分哽咽之意。
纪钧本以为他徒儿哭了,不由侧头望去。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瞳如星,璀璨皎洁灿烂无比。
好一双漂亮眼睛。纪钧心神一荡,直接伸手覆住了他徒儿那双眼睛。
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被层层掩埋于冰雪之下。纵然隔着清透冰层,能看到沉于湖底的心脏在隐约跳动,气息微弱几欲死寂。
今日却有一尾银鱼,骤然从那湖水中奋力跃出,惊起一片涟漪。
那尾纤弱美丽的银鱼,却好似无坚不摧的剑光,撞得冰层分崩离析,连带着那颗快要死去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抖。
不对,这样不对。定是那生灭灾要来了,才使他的杀意与欣喜都来得莫名其妙,所有感觉被放大了千百倍,纤毫毕现避不可避。
纪钧直接松开了怀中的白衣少年,他的指间却渴慕这少年面颊柔软而微热的触感,贪恋不已地自顾夕歌面上虚虚垂落。
“师尊,就连你不要我吗?”顾夕歌只是低着头,轻声道,“我的父亲不喜欢我,弟弟也要杀我。就连师尊,也不要我……”
纪钧背对着顾夕歌,硬起心肠道:“你已经十八岁,早该知事。”
“你不要我。”
纪钧只听得那少年又执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似有千钧之重,每一字都狠狠击在他的心上。
“天地这么大,我却只有师尊。”顾夕歌寂寥地摇了摇头,“原来从始至终,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顾夕歌忽然想起前世冲霄剑宗覆灭之时,那诡异不祥的红色天空,似血亦似火。纵然他有通天之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宗派覆灭,全无办法。
终究是他妄想太多,原来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顾夕歌微微仰起头,这明宵峰顶天色晦暗不定,似有暴雨将至。
忽有风起,吹得那师徒二人衣袖纷飞。一者纯黑一者月白,黑白分明宛如陌路。
他们之间不过相隔三丈,却好似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难以前行半寸。
纪钧从未见过顾夕歌这般寂寞的表情,竟引得他的心亦隐隐作痛。
那是他养大的徒弟,捧在心尖生怕他受到半点委屈的徒弟。他从不愿任何人伤了那孩子一根手指头,就算是自己,也绝不可以。
果然有冷雨落下,缀在顾夕歌纤长睫毛上,好似泪滴。
顾夕歌眨了眨眼睛,下一刻却被人直接拉住,径自踏上剑光而去。
那玄衣剑修如幼时般牵着他一只手,认认真真道:“我生灭灾在即,其中凶险不可言说。若那日我身死道消,你要秉承我之信念,继续活下去。”
顾夕歌只认认真真点了点头,轻声说:“谨遵师命。”
他们一前一后并肩而立,好似和以前并无什么区别。
远处却有人仰望着这对踏上剑光而去的师徒,轻轻嗤笑了一声。
自欺欺人,真是好一对自欺欺人的师徒。当师父的迟钝无比,做徒弟的更是不愿多想,简直可笑。
他们生怕说破戳穿,小心翼翼紧守那一线师徒本分,隔着一道透明墙壁双手紧贴,靠那些微温暖度过寒冬。
莫非所有剑修对待感情,都好似缩头的蜗牛,不被人狠狠摇晃几下,才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何心思?
如果说自己五年之前,受魔障所碍,硬生生误会那师徒二人的关系。那他今日所见所感,越发断定了他当日判断。
陆重光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几滴纷落而下的雨水,又轻轻一掸,将其抖了出去。
那雨水瞬间化冰,在地上凝出一朵晶莹冰花。
凝水成冰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冰花一落地,竟从中生出几分幽幽的绿意来。瞬间就有一株细细小草,极倔强地自那冰花中伸展开来,姿态蓬勃又悠然。
“那师徒二人,才不像师徒。”有人说出了陆重光心底的话。
陆重光听了这话,倒也不惊讶。他只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个礼,正色道:“师尊大驾光临,弟子未能亲自迎接,太过失礼。”
易弦也并未阻拦,平静注视陆重光行完整套繁复礼节,这才悠悠道:“我们这般,才算是正经师徒。”
“凡间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能做到其中两项,便已是合格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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