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但对于郭络罗氏,的确是个意外。是她许愿求佛念经时心思不诚,失手打翻桐油万年灯,烧死了自己。
不能多想。
皇帝也不愿多想。满人入关前,迁徙游牧,入关时多有战死他乡,亦有烈火焚尸,亲人只将骨塔送回故乡安葬,老规矩了。
当日皇帝谕上,允禩已非黄带子,郭络罗氏更是庶人休离之妻,昔日唆使其夫,以致恶乱已极,断不可入宗族坟,着令以庶人葬,一切从简。
他犯下不察的失误,以为只要隔绝老八使他听不见传言,便能击碎大清第一妒妇的险恶用心。一句‘恶乱已极’更是定了弟媳一生罪孽。内务府体察皇帝心思,就着烧毁的佛堂浇上明油,一把有心之火将尸骨焚做灰烬,草草扔在东门外的乱坟岗上。
不过一日,民间谣言四起,说皇帝对亲弟弟赶尽杀绝圈禁夺爵仍不满足,借口允禩之妻暴戾不仁,强令亲弟休妻,更其休离之妻自尽,焚尸扬灰以伏其辜。甚至连上谕中咬文嚼字的话‘允禩之妻暴戾不仁,仍然侮辱其夫,又因将母家治罪,不曾颁示,唆使其夫,以致恶乱已极。近将其伊逐回母家,伊毫无畏惧,忿然而去,甚属可恶,亦不可容于盛世’也传得活灵活现。
原本宗室大臣大约是不信皇帝会做逼死弟媳的傻事,这实在太过刻薄荒唐。
但接踵而来的各种传言,以及人们口口相传十分传神的官话,让人不得不起疑——这的确是当今那位的口吻语气,若非亲言,谁能学得如此神似?郭络罗氏与昔日安王一族的敢怒不敢言,加之有人看见内务府的人的确在东门外的乱葬岗上出现过。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一个真相。
皇帝得知详情时,他的名声在民众间雪上加霜,无可挽回。原本废太子经由弘皙几个早已在民间散步他 ‘弑父夺位’的传言,今日更加上‘逼死弟媳、焚尸扬灰’的荒唐名声,俨然聊斋志异里最凶残的妖魔鬼怪。
皇帝连夜调来大火当夜的侍卫,命人逐一拷问,终于有人受不住刑,供出那日大火院中的确不见了一个倒夜香的婆子,只是上头催要的紧,九城巡防来不及详查便将结果报了上去,以至错失识破郭络罗氏诡计的最后机会。
皇帝处理掉了整批无用坏事之人。心中恨极,这个妒妇,临死也要阴朕一把。当下又寻了可靠能干之人,全城暗中搜捕一名昔日唤作‘从安’的私逃奴婢,死要见尸。
做完这些,皇帝暴怒地撵走养心殿里所以碍眼的人。他自深知,即便是抓了那该死的大逆奴婢剐上三千六百刀,也为时已晚。无知百姓何其浅薄易骗,认准了谁也扭不过头,他昔日也以同样之法助老大那个莽夫一臂之力,四处宣扬老八面相大贵,贵不可言,更有将一个‘美’字拆分做‘八大王’三字口口相传——终于惹得皇考震怒猜忌。
他不信因果,不问报应,只知问心无愧。
等他狂书‘戒急用忍’四字三十幅之后终于戾气渐消,才想起昨日正是老八生辰,那个妒妇居然选在这一日,死不足惜!
虽晚了一日,胤禛仍下令清开道路,摆驾乾清宫。
不知名的偏殿里黑洞洞透着异色浓黑的静谧,胤禩仍着了夹棉布袍,愣愣坐在门槛之上,不知发什么呆。
皇帝亦没有心思风花雪月,他来只为不让老八瞧出异样:“你在看什么?”二月都快过半了,仍觉着冷彻骨、寒透体。
胤禩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好像,见着毓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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