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置可否,嘴边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他转眼看向院落的桃树,当年在陈家村我与煦方的家门前,也有一棵很像这样的树,煦方很喜欢在树下为我奏箫。聂然定定看了一会儿,缓缓将箫举至唇边,徐徐吹起那首熟悉的乐。
煦风和月。
只是当他吹到一半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他转头问我:“当日在林中,你只与我哼了这曲子的前半段,我一直都摸不出这后半部分的曲音,如今,你可唱予我听?“
眼眶一热,我赶紧偏过头去,不留痕迹的拂开眼角悄悄滑出的泪,“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良久,他轻轻打破寂静:“你说得对,过去太久了,是该忘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聂然,天一亮,你便要离开了么?”
“嗯。”
“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大概,会走的很远吧……”
我点了点头,“能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那也很好……”
“嗯,那也很好。”
几朵云轻移,遮住了月,光影斑驳黯淡。
我慢慢站起身来,往屋内走去,“我,我困了,去里屋睡一会儿,你,你也早点休息。”
就在我跨入房门之际,他突然叫住了我:“公主……”
我顿住步伐,单手摁在门框上,然后缓缓回过头,努力的微微一笑,“怎么了?”
他看着我,眼底里有一瞬的波动,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然而他深深望了我片刻,终究也没说什么,只是极轻地笑了笑,道:“没什么,早点……休息。”
两间房,一墙之隔,与那时陈家村屋时一模一样。
只是,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一日一忘的时光中,回到每日清晨睁开眼时,入眼便是他坐在我床边,然后小心翼翼的问我:“你……记得我么?我,我叫煦方。”
我已不再是和风,他也不是煦方了。
可是这一夜,我们又有谁能安枕入梦呢?
夜幕渐薄,天边渗出曦光。
我恍然一醒,这才惊觉天色已亮。
我默默的穿好鞋袜,绕至外屋,屋中空无一人,萧与剑都不在桌上,他果然已经离开了。
原来昨夜的最后一句,竟就是道别。
我徐徐步出村屋,前方是江水拍岸的流动之声,衣袂迎风,我情不自禁一拢,沿着江边独自而行。
一江秋水,拂如绸锦,水天极目处,凝成薄薄的雾。
我望见了一叶扁舟,舟上有一人一身布衣静静而坐,划桨而缓缓驶往江心。
却不是聂然是谁。
可是为什么,他只有一个人,难道他不是随他的部下一同离开么?
我心中不安,下意识的朝前大步行去,然后见聂然将长桨抛入水中,慢慢地站起身。
他,他在做什么?
下一瞬,我看清了他手中握着的那只火把被他轻轻的往舟上一置——
一点猩红之光倏然燃起熊熊烈火!
“不!”我不可置信的惊叫出声,“不可以!”
那叶轻舟中似乎堆满了浇了火油的稻草,火势随风蔓延,须臾之间,整只小舟皆陷入火海之中。
我惊骇得望着前方,此刻回想昨夜,那般种种异常我怎么就没能看出端倪!
他这一生为复国而活,背负了太多太多,可到了最后追随他的部族统统为他而死,却不是死在复国之路上。
他怎么可能还甘独活!
我只觉得那团火焰在心头胡乱焚烧,可是却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踉跄踩入江水中嘶声力竭的喊着,盼着他能听到,能改变心意,不要走上这条绝路。
火影之中,那个清隽的身影依旧静静伫立,仿佛那盘旋的热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他执起玉箫,微微俯首吹之。
箫声清婉徐缓,静静流淌而来,如朝阳温煦,又如月下清风。
曾经,编这首曲子的人同我说:和煦和煦,煦跟着和,风吹往哪哪就是我的方向。
煦风和月,这是煦方与和风在月光下的承诺。
紧接着下一个滑音,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
是他。
曲音悠悠不止,喻意于情,那是煦风和月的后半段。
是我在树林没能接下去唱完的半段,是我骗聂然说我再也想不起来的半段。
一直……都是他。
“煦方……”
“煦方!!!”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我栽倒在水中,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可除了曲音,我听不到任何回应。
曲中诉问,可还记得那三月桃花,那月明良夜,凭肩游,长相伴。
只是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终留不住那韶华一梦。
那灿烂的殷红火光,染红了天边的云,那首煦风和月,成了最终的镇魂调。
当曲音终止,江面再度恢复宁静,东边的日出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日。
可这世间,再无煦方了。
——(本章完)(p://)《一手遮天,一手捶地》仅代表作者容九的观点,如发现其内容有违国家法律相抵触的内容,请作删除处理,p://的立场仅致力于提供健康绿色的阅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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