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懿耐心十足,可青毓却不愿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浪费时间,当即开门见山道:“宋公子可是因行凶一事败露而逃亡至此?”
宋懿本抿着唇不想回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十分没意思,干脆道:“是。”
青毓又问:“宋公子因何杀人?”
宋懿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忽然低笑起来:“佛爷跨远土而来,不知亦情有可原,二十年来庖厨界一直是以我宋家马首是瞻,如今家父抱病,多有取代之心,我人微言轻,若是现在不能将他们除干净,怕是以后再不能翻身。”
青毓道:“今日宋家仍在神坛之上,高不可攀,何来翻身之说?杜国律法严明,而你口口声声谓他人‘取代之心’,这是想一家独大;子子孙孙,千秋万代啊!”
宋懿微笑道:“我等俗人自然同佛爷这样遁入空门、看清红尘的人不同,作为男人,谁不想封妻荫子?不要说男人了,只要是个人,一旦爬到了高位,手有滔天权势,难道不想生生世世攥着它?哪怕你死了,都埋到棺材里了,你难道不想你的儿子女儿,你的孙子孙女握着它?高枕无忧,享一世荣华富贵,这难道不好吗?”
青毓沉默了一瞬,吐出了轻飘飘的一个字:“好。”
宋懿愣了愣,却见青毓换了个坐姿,挺直了背,显出正襟危坐的模样:“说起来我还没有问杜国如今政体是怎么来的,宋公子先不必说,让我猜猜看。是不是昏君当道,生民多艰,于是有人愤然揭竿而起,胜利之后回顾千百年来的历史,不过是车轱辘滚了一遭又一遭,于是决定放弃之前的制度,创造一套更好的。是不是?”
宋懿知道了他接下来说的话,但也只得答:“是。”
“你知道甚么是‘好的’吗?”青毓突然微微前倾,盯住了宋懿的眼睛,他们相隔有五步远,青毓如论如何也不会贴到他脸上来,但宋懿就是觉得他这个动作充满了尖锐的意味,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刀,挑破一点夜色,让它漏出浓厚的墨汁。
宋懿当即冷笑了一声:“我没有功夫陪佛爷打甚么字谜,反正如今我落在佛爷手上,佛爷要做甚么,请便。”
青毓扬起嘴角,是他最擅长的痞里痞气的笑:“宋公子既然说了请便,我一不打二不骂,不过是请教一个字,宋公子又何必恼怒呢?”
宋懿被他用原话给噎了回去,面上挂不住,脸色不由得又苍白了两分,他偏着头,思索片刻:“好即优。”
青毓摇摇头:“以词代词。”
宋懿咬咬牙,自己也觉得在这半夜三更的山里,被绑在树上,听一个和尚的忽悠一本正经的思索词义简直可笑,但是现下无事可做,只得按照那秃驴的话思索半响方道:“一释义为认同,一释义为让人感到快乐欢喜的……人或事物。”
青毓不置可否:“前者略去不提,关于后者,你说是让人感到欢喜的人或事物,宋公子又认为现今制度是‘好的’,那同之前封妻荫子的‘好’岂不是自相矛盾了?”
宋懿本来还有些兴趣听他的高见,然而青毓这话一出他便冷笑一声,垂下眼睑盯着地上的沙砾,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青毓也笑了起来:“宋公子是不是以为我又要搬出那套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辞去劝服你,甚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甚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甚么‘居上位而不骄’——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了,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可你发现没有,”他突然短促又神秘的微笑了一下,“即便你将权势交替下去,作为世袭制;即便你福泽子孙,千秋万代,可你就是知道它是不对的,它是错的,你也知道甚么是好的。”
宋懿皱起了眉:“不过是些从小灌输的所谓‘忠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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