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边呆了这么多年,再不能喝,也练出来了。”宋明晏笑了笑。
“都好吗?”
“好。”
“去年派去图戎的使者回报说没见着小璃,但见着了你,”宋明喻的指腹摩挲着窗栏的木纹,“我总觉得得亲自来找你一回,不隔着外人,和你像从前那样说会话。”
酒是侯辽的粗酿,入口呛辣,更像北漠的风味,宋明晏舌尖咂着余味轻声道:“那……三哥想说什么便说吧。”
“你怨恨我吗?”
宋明晏一愣。
“出事那天,我不在宫内而是在泰燕城外的校场,我本想闯宫带你一起逃出去,最终却未能如愿,害得你去了北漠这样苦寒的地方。你性子那样软,我真怕你也像二哥一样……这些年,我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后来有人回话说你在北漠过的很好,还当了什么金帐武士,”宋明喻笑了一声,“我意外极了,从前我同你一起上洪将军的课,你没有一回不偷懒的。”
“我也意外极了,三哥。”宋明晏望着东州的新主人,一字一字缓缓道,“从前三哥顶多拿纸团当暗器弹我脑门,现在的三哥却在知道我还活着后不仅送了我‘月牙刀’这样一份大礼,还将墨桑的家眷收留在了东州。”
窗外哒啷啷响过一串驼铃声,是哪家的商队即将出发远行。两人在铃声中静默对视,如今的宋明晏没有一点像从前的宋明晏,宋明喻也不再是当年鲜衣怒马的三殿下了,男人成熟了许多,眼底是久经兵戈的肃杀,眉梢带出一道寸余长的陈年刀伤,虎口处有着和宋明晏不相上下的厚厚茧子,永远都是骄傲扬起的嘴角处也有了细细的纹路。
曾经两小无猜的兄弟,隔了遥遥千里与许多年岁之后,谁也不明白谁的心。
宋明喻凝视着宋明晏,他想说我不知道会是你来破月牙刀,想说他和墨桑约定过若征服图戎便送你和小璃回东州,收留末羯家眷不过是利益交换,还想说之所以暗助末羯是忌惮图戎与逆贼宋泽仪的那一纸契约……他嘴唇张了又合,最终如叹息般吐出一句:“回家吧,明晏。”
宋明晏没有说话。
“明晏,”宋明喻的笑容有些孤寂,“你喜欢的书本,天下所有的典籍,我都会找来给你。你是我仅剩的兄弟,也会是玄朝最尊贵的亲王。”
“我确实收留了墨桑的遗孀幼子,你若介意,我杀了便是。”
“父皇的血脉只余你我,不要叫我成了个孤家寡人。”
白瀚飞和宋明喻带来的旧部一起守在门外,他的眼风忍不住地往屋子那头飘。对面那几个被宋明晏带来的北漠蛮子各个身材精悍,本就叫人忌惮,不过白瀚飞并不是因为忌惮,而是其中有一人他老瞧着面熟,感觉像是在哪见过,可偏偏记忆蒙了一层纱,让人想不真切。他这么偷瞄着,一个不慎跟那人视线对上了。仅是一瞬,久经沙场的白瀚飞居然被对方的冷淡目光盯得一悚,忙转回视线不敢再看。
可这人是谁呢。他在脑内忍不住的冥思苦想。
白大人在室外屏声静气,在室内经过漫长沉默后的宋明晏终于给出了回答:“我不会回去。”
宋明喻没有驳他的话,他在等。
“如三哥所说,北漠确实苦寒,哪有帝都泰燕舒适繁丽,可三哥更知道此心安处是吾乡的道理。”宋明晏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北漠让我心安。”
“三哥,明晏曾想做个富贵闲人,此刻却是图戎的武士,就像三哥本想做个将军,最后却当了玄朝的皇帝。天下事便是如此叫人莫难如意,”宋明晏的腰间短刀上的纹路狰狞,是东州文人雅士所不喜的粗犷狼头样式,“所以三哥,我从不怪你,更不怨你,若我在三哥当年的处境,必不及你杀伐果决的万一。”
“今年开春,一夫关增调了不少兵马,三哥是什么心思,我大概能隐隐猜到。”图戎的金帐武士从方才的温软语气渐渐转成了沉声严肃,“我以我宋家的血脉宗祚起誓,图戎并无东扩之心,三哥不信图戎,也望信我一分。反之若三哥真动了想法,便推开窗看看这座侯辽城吧。我三年前曾来过这里,当年此地夜无路人,恶徒满街,如今却得四方安宁,是三哥的功劳——三哥又何必让它回到三年前呢。”
宋明晏说到这里,往前迈了半步,“三哥,你不是孤家寡人,也不会变成孤家寡人。”
驼铃声已经消失了,隔着窗只能听见隔壁老徐娘和人闲话家常的大嗓门,李家有新妇,张家白日孙,样样都灌入了东州君王的耳朵里。宋明喻终于垂下了眼睛,抚着窗栏的手放了下来:“你不愿回去便罢了,若方便,便年年随礼送一封信回来,让我知道你平安。”
宋明晏听见了“年年随礼”这四字,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他郑重点头:“一定。”
“还喝一盅吗?”
“不了。”
宋明晏转身要开门,宋明喻叫住了他。男人从身后掏出一册半旧的书卷,丢给他道:“那年你托我去宫外帮你偷偷带的《剪烛录》,在我这存了八年,总算能给你了。”
宋明晏含笑谢过。他与宋明喻不再多言,也冲白瀚飞等人微点一点头,便重新披上斗篷带着图戎武士们离开了茶楼。
等到宋明晏出了门,白瀚飞才行礼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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