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赤着精壮的上身,把挺阔的肩膀和线条分明的肌肉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空气里,那瓷白的脖颈上,是一张被他遗忘许久,却比那遗忘的记忆里更鲜活漂亮的脸蛋儿。朗毓觉得这人的嘴唇和脸庞的轮廓简直像是画笔勾勒出来的,还淌着亮晶晶的水珠儿,一双左蓝右黑的丹凤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朗毓的魂儿就被这双眼睛给勾走了,随即他又看到那张嘴唇轻轻上挑,连着丹凤眼也弯出柳叶般的弧度,对自己露出一抹微笑。
朗毓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又不太确定地喊他:“小、小舅舅?”
胡愧槐的眼神令朗毓难以形容,似乎是因为身高的缘故,他这样歪着头俯视着自己时饱含玩味之态,令朗毓觉得那眼神儿轻佻得像个色胚,又似乎让他无所遁形,瞧不起他似的。
实际上胡愧槐只是对朗毓看到自己时的那幅痴傻模样感到好笑而已。
朗权栋铛铛地拿锤子钉好房梁,闻言说到:“啥你小舅舅?你小舅舅咋了?”
朗毓看见胡愧槐转过脸去,侧脸的一处骨头尖锐地凸起来,给这张过于妖孽的脸增添了一丝锋利。
这时朗权栋才疑惑地回头来看,一看到胡愧槐也跟朗毓似的发了傻,直到胡愧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他才拔高声音一迭声地喊道:
“阿槐?阿槐呀!诶哟,你咋……你咋一声不吭就回来了!哎哟,他娘,他娘,快出来看看,阿槐回来啦!”
胡愧槐望着院里的小门,听到里面叮叮当当像是砸了什么东西,一个女人慌手慌脚地跑出来,站在门口遥遥对着自己发了会儿呆,一脸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又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他的脸,最后用虚幻般飘飘然的语气问他:“阿槐?”
胡愧槐点点头,这个比他临别时瘦弱了几分、苍老了几分的女人抬手将他搂住,姿势有些别扭,现在是胡愧槐搂着她了。
胡鬼鬼、胡愧槐、阿槐、小舅舅,不管是哪个称呼所代表的形象,早就随着年月的流逝被朗毓抛到九霄云外,起初两三年还偶尔会想起几次,后来在他的记忆里对胡愧槐除了一个好看的印象,还有那双奇特的眼睛,其余都化作一缕青烟,模糊不清。
他阔别五年后的突然归来对朗毓来说更像是天外来客,完全是与记忆背道而驰的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和他成年人般稳重的举止使他们这个小屋里蓬荜生辉。爹娘自打看到他以后就把自己给当成空气了。要命的是朗毓没法儿像接待客人般对他彬彬有礼。
成长在他身上打磨过的印记如此显眼,看到胡愧槐,朗毓才意识到自己真真切切地长大了五岁、走过了五年,可这五年的光阴通通被自己虚度掉了。孩子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对每一个举止沉着容貌耀眼的成年人都心怀崇敬。
与变化巨大的小舅舅相比,他自己仿佛毫无长进,于是在面对小舅舅时再做不到小时候的坦然,竟生出一种面对长辈时的惶恐不安来。
其实胡愧槐面对他们时也十分不适应,他现在彻底明白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听两个长辈谈话时总忍不住探究他们表情下的真实想法,对自己这个捡来的外人,他们真如表现得那般欢喜雀跃?还是做做样子,实际上正为如何安置他而倍感纠结难堪呢?
毕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每个热情举动的背后可能只是出于礼貌的客套而已。
胡愧槐认真地打量着,这对自他离开后不得不重新白手起家因此饱经风吹日晒的沧桑的夫妻,他们的脸上都爬上了许多细纹,余月凤的颧骨上更有许多晒斑,但是他们的精神却极好,两双黑眼睛闪闪发亮,被太阳晒得健康的肤色更衬托出他们那一口洁白的牙齿。
这对夫妻里余月凤无疑是性格外向的那个,她不住地摩挲着胡愧槐的手,因为无法表达内心的激动,坐在凳子上的身体始终摇摇晃晃,一会儿摸摸他的脸,一会儿捏捏他的胳膊,不住说他瘦了,长高了,问他为何不给家里打电话,为何不给家里写信,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她熠熠生辉的眼睛里溢满热泪,这个天性母爱泛滥的女人,对胡愧槐始终抱有愧疚和怜惜。她总觉得这个能当她儿子的弟弟,过于懂事优秀,待在他们这个贫穷人家里实在对不住他。她更忍不住由己度人,一想到如果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母亲,心里止不住得发酸,为胡愧槐的命运无比叹息,不住地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弥补他失去母亲的缺憾。
这样的心情日复一日,胡愧槐在她心里早就是另一个儿子了。
朗权栋的反应要更加直观些,他心疼自己的媳妇儿,让他们娘俩一块儿聊天,自己则忙着杀鸡煮饭。在朗毓没出生的那两年,胡愧槐婴孩时期那默默无言的陪伴,无数个黑夜里的聆听,可人疼的样貌和乖巧,也令他对这个孩子有浓厚的情感。
真正说起来,其实夫妻俩对胡愧槐比亲儿子还偏心。他们真诚的态度和不知如何表达略显笨拙的讨好,使胡愧槐归来的心得以安稳落地。
他拿出风把头给他准备好的礼物,几件衣服、吃的用的,还有一捆子厚厚的工资,让这对夫妻更对他赞不绝口,不住嗔怪他的体贴。
夜晚来临时,余月凤给他套好干净的被单,一家人除了朗毓都喝了酒,朗权栋已经鼾声四起。胡愧槐还很清醒,他看着坐在炕头上不知睡里面还是该睡外面的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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