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命,也不信缘。直到某日,他在外出狩猎之时,射向麋鹿的箭飞出去,不小心穿进了某个人的胸膛。
那个人衣着不凡,却只身一人行走在山林之中,没有随从。没错,这人便是从部落偷跑出来游玩的苌夕。
沭炎见还有气息,便带回帐中救治。请了军医,用了平日都舍不得打开的伤药,还破天荒去庙里求了炷平安香。苌夕的身子骨弱,费了好些心力才活过来。然则那一箭的劲道太足,没办法痊愈,伤口长好了,还会时不时咯血。
不过沭炎照顾得细致,伤势并未继续恶化。一个月后,苌夕勉强能够下床。只是顺带着,在这些日子的贴身照料中,某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你的年纪,在你们部落也该成亲了。”某日,沭炎似是不经意地开启某个话题。
苌夕耳朵一红,嗫嚅道:“是有许配的人家,不过那姑娘在成亲前一日,跟情郎私奔了。”
沭炎唇角一勾,“哦,这样也不错。”
苌夕气呼呼,“什么不错?都,都没有姑娘愿意再嫁给我了。现在部族里到处在传,说我相貌丑陋,把新娘子给吓跑了。”
沭炎把热好的药端过去,“我也差不多,我的先妻去世得早,都流传我命里克妻,现在北国也没人敢嫁给我。”
苌夕捧着药,十分着急,“那你以后要怎么办?”
“我正寻思,娶门亲事,把这流言给破了。”
苌夕倏地失落,“是,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也成一门亲事,把你相貌丑陋的流言给破了?”
苌夕沉思,“没,没想过。”
“当真没想过?”
“......只有几次......”
沭炎定定看着他,“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苌夕蓦然一愣,药碗险些掉在地上,不知道哪儿生了一团火,把他脸颊都烧得通红,支支吾吾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化作一个“嗯”。
沭炎唤来一个巫师,算出良辰吉日,跟苌夕约定:“四月初二是个吉日,宜婚娶,续良缘。”
联姻书第二日便呈给了那部落的族长,族长大喜,认为这层关系可以促进与北国的邦交,获取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安宁。而这边,北国的皇帝也在大婚前不久,召见沭炎,好好嘱咐了一番。
至于嘱咐了什么,苌夕不知晓,他只是美滋滋地折回部落,等着大婚当日,沭炎骑着骏马,跨过千山万水来迎娶他。
只是,命运最无情的,便是让你看清,你以为飞上云端的那一刻,只不过是那一脚踩空了。
大婚那日,黑云夹着冷风在半空翻滚,直勾勾压向地面,天仿佛要塌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苌夕披着鲜红嫁衣,一步一步走上城墙,长长的衣摆在石阶上一阶一阶滑过——城外的打杀声已经持续很久了。
“公子!”一个士兵哭喊着跑下,跪到苌夕面前,“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
苌夕的妆刚刚上完,十分精致,他莞尔一笑,道:“沭炎说好今日来娶我,他来了吗?”
“我们都上当了,我们部族所有子民都上当了啊!”士兵涕泗纵横,“沭炎以和亲为借口,趁我们筹备大婚之际,径直率兵杀进来了!他不是来联姻的,是来攻城的啊!”
苌夕愣了愣,不肯相信。轻轻推开士兵,迈上城头。举目望去,全是黑压压像洪水一样涌过来的军队,而军队最前方,正是他等了许久许久的沭炎。身上披的,不是婚服,是戎装。
沭炎见到城门上突然出现的人影,抬手示意军队暂时停止进攻,四周蓦然陷入死寂。
苌夕站上城墙,望着下面的人,喉头颤抖,“你不是说,今日大吉,宜婚娶,续良缘吗?”
沭炎策马上前,抬首,四目相望。
他说:“你我婚约尚且作数,待我将这片土地易主,再许你一场盛世大婚。”
他说:“我知你心系苍生,若你想减少伤亡,便回去劝你父亲递交降书,我保证善待你的族民。”
他说:“军令不可违,苌夕,我只是奉旨出兵,你别让我为难。”
苌夕在城墙上摇摇欲坠,身影被寒风削得单薄,听着这接二连三把他的心脏削成碎片的话,只道了一句:
“沭炎,骗来的东西,你以为,会用得心安么?”
语罢,再没有一丝留恋,径直从城楼跳下。沭炎连忙飞身过去,却只在临了时,接住一片衣角。
苌夕在最美好的年岁,披着红装,死在他最爱,也最恨的人怀里。
寒风号号,将旗帜吹得呼啦啦作响,一只黑色的乌鸦立在旗杆顶上,发出一阵又一阵哀嚎,似在唱一曲无人知晓的悲歌。
副将上前询问作战计划,沭炎死死盯着紧闭的城门,“攻城。”
他将苌夕的尸身打横抱起,逆着涌上来的军队,一步步往回走。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个地方塌陷了。并且清楚地知晓,永远不可能填补。
那一日,仗没打多久,族长便跪着递上了降书。苌夕的部落从此在地图上被抹去,彻底灭亡。沭炎因为此战,在北国平步青云,成为第一位异姓亲王。
仍旧没有姑娘敢嫁给他,他也没打算再成亲,只在卧房中,一直挂着一套血红的嫁衣。奇怪的是,在沙场上铁骨铮铮的硬汉,有时看着那套笔挺的嫁衣,竟会蓦然落泪。
那一世,他不信命,却输给了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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