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绍眯眼笑道:“胡人以游猎居多,居无定所,将他们拘在牧场、葡萄园中,便如老虎拔了爪牙一般。”
我补充道:“奉天局已增设商号,制定了贩售葡萄酒的计划,到时对内则宣扬葡萄酒的好处,以葡萄取代粮食,不必强行禁酒即可节约口粮,对外则大力收购葡萄,边地部民见有利可图,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弃游猎而入种植——就算他们不肯,至少有葡萄园、牧场之处,久之可聚集为城镇,我们再择其大者逐一筑以城墙,则边疆可安稳外扩,毋须担忧能打而不能守的问题。”
独孤绍两眼发亮:“这也是‘坚壁清野’的策略之一罢?”见我点头,便拊掌笑道:“那我日后便只喝这酒了!——你确信这酒卖得出去这么多?我看扬、益等地,还是清酒、白酒多。”
我道:“那就要看怎么卖了。太医院已确证这葡萄酒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之效,宫中亦已开始以此酒代替其他,剩下的,就看柳厚德的了。”含笑看了独孤绍一眼:“朝中总以为西北是不毛之地,得其人不可增赋,获其土不可耕织,劝朝廷放弃四镇的声音至今未息,若我们证明四镇之地确有其用,物议自然平息——你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地,我们也要好生守着。”
独孤绍明明激动得很,看崔明德一眼,却又平静下来,慢慢笑道:“若能如此,当然最好。”满饮一杯,放下酒杯后斜眼看我:“公主近来动静着实不小。”
这人打了几次仗,心性果然有了不少长进,以朋友而言,该为她高兴,以政治伙伴来说,却更难应对了——非是十足十的诚意,难以打动,幸而我的诚意也一向很足——我笑了下,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又为她和崔明德倒了一杯,轻声笑道:“局势已经明朗,日后的路,还要多靠你们。”
独孤绍不接话,只拿眼去看崔明德,崔明德左手慢慢地拢住酒杯,看着我笑:“庐陵回都,是为拨乱反正,君家四海归心,万代可图,我等臣僚,自然尽心竭力,忠贞无贰。”
我对她做个鬼脸:“我们相交这么久,谁不知道谁呢?我也不和你们说那些虚的——你这人这么聪明,说了也没用——我选在这日子请你们来,是因我阿兄回来了,我们从前所谋划的一切,可算是成了一半。不过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接下来的一半怎么走,最为紧要——也最险要。”
崔明德笑而不答,只看独孤绍:“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你却只说我聪明,也不怕阿绍生气?”
独孤绍笑嘻嘻道:“没关系,夸你和夸我都是一样的,我不生气——你别瞪我,李二为人,你我都清楚,她既不和我们说虚话,我们也不必与她客套,想她和我们相知相交这么些年,也必不会亏待我们——李二说是不是?”
一瞬间我竟有些懊悔自己没将阿欢带出来,毕竟对面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模样实在是闪瞎人眼,可李睿预计今日入城,旁人不提,阿欢只能一心一意地守着等他——一想到这,我便觉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我也只能自己一人面对着对面两个,尽自己十二万分的诚恳:“你我都很清楚,我阿娘之天下,虽非我等女子之天下,我们却还有立足之地,我阿兄之天下,却只会是礼教宗法之天下,不但是我,纵是你们,到了那时,也未必便有今日之地位,此是一;我阿兄好内近色,妾侍众多,最宠爱者,便是当年之韦欣,今日之韦孺人,此人家人皆因我阿娘而死,对阿娘的私人,必有切齿之恨,她若得势,不单是我,你们也未必就讨得了好,此是二;我十数年间所为,你们都看在眼中,我是何等样人,报朋友以何等义气,你们想必心中有数——就算没数,我想做的事,与你们的利益,本也是一致的,此是三。有此三点,还不足以说服你们么?若还不足,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凡我所能,我自然竭尽全力。崔公已为宰相,崔氏子弟,该提携处,我自有分教,骆氏、独孤氏亦同理。”
说得激昂,对面两人却没什么动静,崔明德还不阴不阳地举起酒杯,慢吞吞地去喝酒,我略觉不解,扭头看独孤绍,独孤绍对我翣翣眼,轻笑道:“明明是我们三个的事,为何你口口声声,言必提崔氏、独孤氏、骆氏?我们二人在你眼里,难道是那种只顾家族姓氏,没有自己主见的女人么?”
我一怔,立刻会意道:“当然不是。若你们是那样的人,早就听着家里的话,牺牲自己,嫁人的嫁人、守节的守节了,怎能有今日?家族姓氏,说到底只是过往死物,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是最主要的,哪怕前路因此愈艰,亦在所不辞——崔二你说对么?”
崔明德斜我一眼,又斜了独孤绍一眼,许久都没说话,悠悠将酒杯凑到嘴边,慢慢喝尽,缓缓放下,终又在我略有些忐忑的凝视中轻轻绽出一抹笑来:“你们说对,那就对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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