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光晦暗,照得老板脸色有几分难看。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赵启明在情报方面虽然天赋极佳,但毕竟是学院里教养惯的,许多经验和秉性,远非几个月急训就可以弥补的。在这波诡云谲的情报战场上,他若只是不显山不露水地悄悄隐藏也就罢了,可一但被盯上,便绝非冈村贤之助的对手。实际上老板的打算原也是如此,喜蛛事发太过突然,赵长庚撤离后,在继任者成功渗透之前,需要有人暂时顶上,选择赵启明不过是人员空缺下的权宜之法,只是不曾料到,事态发展比他们想象得还要迅速。
周匝陷入短暂的沉默,只闻老板脚步沉重而缓慢,似重锤敲击心坎。半响他开口道:“上珧国大的文史学生没走成?”赵长庚微微垂首,语速不变,吐字却愈发清晰起来:“滞留了将近半数,学生倒好说,麻烦的是,冈村贤之助要纸鸢劝说的,是他的导师陈勖。”寻常同学若非走得极近,不至于刨根问底,尚有回转的余地,但老师对曾经中意的学生,即便其得再不成器,也总想亲口问个明白。履历可以伪造,但事实是不能作假的,到时冈村在侧,倘若陈勖言语透露出有关其真实身份的信息,绝非赵启明三言两语可以糊弄过去的。
老板顿脚,回身看着立在原处的赵长庚,追问道:“还有呢?”灯光昏暗,映得其人轮廓模糊,似已融进漫漫阴影之中。“因卢公殉节,两人目前尚未碰面,但冈村只给他们三天时间。”不知是谁的苦笑在寂静中响起,上大滞留师生成了老生线的最大威胁,津常站到底还是给自己摆了一道。至于冈村贤之助此举,究竟是赶巧还是别有用心,就更难得知了。赵长庚迟疑须臾,继续说道:“纸鸢请求津常站派人协助现有师生撤离。”
“天真!”话音未落,老板已然厉喝出声。莫说此事是否归督统局辖理,单看津常站而今自顾不暇,又如何会伤筋动骨去管出力不讨好的事情。有那么瞬间赵长庚恍惚觉察到老板的杀意,可他笃定津常站谁都不能动。冈村背后是东日特侦处,在做好迎接敌人疯狂报复的准备前,他们必须慎重;对上大师生下手,则无疑昭示着纸鸢与上珧国大的关系;至于赵启明本人,如今在东日营地,贸然动手只会将疑火引向老生——这已经快要成为一局死棋。
赵长庚纹丝未动,他依旧站在原地,语气不卑不亢,好像只是陈述简单的事实:“冈村贤之助的嗅觉,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敏锐。”说着沉默稍许,放缓语调,一字一顿道,“我怀疑,赵启明已经暴露了。”山间电流不稳,激得吊灯一阵闪倏,老板反应极快,在这瞬间已然接过话头:“你是说,他意在老生?”赵长庚没有立答,但言道:“我与冈村打过几次交道,这人行事步步有局,让人防不胜防,着实可怕。”
对面未曾搭话,赵长庚索性便接着说道:“今年来华中战场几次重要情报都来自恒都师团,特侦处如果有心,将泄密范围缩小到某几个旅团不是难事,所以就我看,月初老生的短暂失联,绝非接受普通调查,而是排谍。”茶杯铛然磕在窗沿,老板背手而立,声音沉着:“说下去。”赵长庚远远看了眼,也不客气:“如果冈村贤之助从那时起就密切关注二十三旅团,便可以讲得通。北井是南派嫡系,冈村不能贸然动他,只能先清查旅部其余人,但未能如愿。而那时我已假死脱身,纸鸢以我名义与北井接触,想必已引起冈村注意。”
“向日新闻社之事应该是初步观察,可我们没得选择。我想在这之后纸鸢可能出过差错,只是不足以致命,所以冈村锁定他,回上珧国大就是最直接的试探——对这个人不能抱丝毫侥幸,只要给他半点儿把柄,别说纸鸢,就是北井茂三他都敢咬死不放。”赵长庚说罢不再多言,自然得如同瓜熟蒂落,只等老板裁判。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在直面敌人的情报前线上,赵长庚说出口的,从来都是实情。
他知道老板心里也清楚,赵启明的派出,本身就是一场赌博:赌他作为情工的天赋与运气,赌东日方面的反应与处理。并非没有考虑过赵启明面对的危机,按照事先计划,军部南北两派正为主导权斗得不共戴天,借此机会挑起北井茂三与冈村贤之助的冲突,无疑是四两拨千斤的上佳选择。可事情的发展并未如他们所愿。冈村似乎已在他们不曾知晓的地方,与北井打成了某种共识,而赵启明实际面对的,不是渔翁得利,而是前狼后虎。至少有一点赵长庚没有说错,冈村贤之助的能耐,确不容小觑。
老板看着灯下挺拔的身形,倏然笑了:“照这么说,最好是尽快帮助纸鸢全身而退——你倒打得好算盘,就不怕我直接杀了他?”“您别忘了,他背后是老生。”赵长庚答得坦然,“当初我能在三个名额里点出老生和青衣,他未必不能。何况有上珧火车站和卢公事例在先,您认为他对督统局的信任,有多少?”他顿了顿,不待老板说话,又继续道,“至于他的生死,您自然可以决定,不过在那之前,还请您先了结我。”
视线中灯影黯淡,却盖不住老板怒气:“你到底懂不懂,我把你从津口调出开,是要你走得更远,不是让你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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