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又沉默一会儿,才听她说:“你去和表少爷说一声,就说我、就说我正在小憩,还没醒来。”
这下轮到院子里的人沉默了,佣人小心翼翼的转过头,看了周晟一眼。
周晟背着夕阳站着,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许久后,他摆摆手,叫那佣人先退下。
佣人看看他,又看看紧闭的房门,虽然觉得不太安心,却也只得退下。
周晟慢慢走到房门前,抬手扣了两下。
里头的人许是听到脚步声走远,又听到他回来,便以为还是原先那个佣人,不待他出声,就发问道:“表哥走了吗?”
周晟没作声。
屋里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紧跟着是秦芳仪略有几分低落的声音,“走了啊……”
之后便没了动静,周晟拧眉站了一会儿,到底不想让她尴尬,正转身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侧耳细听。
屋内其实并不是没有动静,那细微的声响,几乎要叫人当作风声忽略了,可那分明不是风声,那是哭声,是几乎无法让人察觉的哽咽,是将所有声音死死压抑在喉间的啜泣。
周晟听到那声音,整个人僵立原地,放在身侧的手猛然握紧,胸口似乎也被谁捏了一把,并不疼,却又酸又涩,叫人随着那细弱的哽咽,无端生出百转愁肠。
第65章 表妹
秦芳仪喜欢周家的表哥, 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只是一直埋在心底,没叫人知道。
她身世不好, 少时父母双亡, 是二叔跟二婶心肠软收养了她。那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尽管二叔二婶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可她知道到底不是, 在那个家里,就多了一分小心怯懦。
第一次见周晟,是在她被收养不久后, 二婶生的弟弟周岁,周家表哥随周太太上门道贺。她躲在院子里的石榴花下, 看着表哥将二叔家的妹妹抱起, 一路举在头顶进门。妹妹灿烂的笑容、肆意欢喜的叫声,以及表哥脸上纵容的笑意,都让她记了很久。
尽管当时, 表哥并没有看见她。
第二次,是过年的时候,随二婶去周家拜年,也只匆匆见过面, 因为表哥要出门去找李家小姐,那是他的未婚妻,听长辈们说,两家的亲事早在表哥小时候就定下了, 两人越长越大,越发成了一对金童玉女,只待到了年纪就成亲。
那一年也是端午,她随家人上街看龙舟,不小心走散,不敢乱跑,只坐在一家店铺面前的台阶上,胆怯的瞅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个妇人不怀好意,看她年纪小,说是自家的孩子,硬要抱走。
正当她惊慌恐惧的时候,忽然落入另一个可靠的怀抱,她抬起泪涕泗流的脸,朦朦胧胧看见表哥对着她笑。
他说:“这不是二姨家的妹妹么,怎么在这里?”
那个笑脸让她记了一辈子。
不久后,表哥出国留洋,一去好多年。倒是有信件回来,但她一个非亲非故的表妹,自然是没理由也没立场与他通信的。偶尔表哥会寄回来一些西洋礼物,竟也有她的份,这就足叫人受宠若惊了。
再后来,她听到二叔跟二婶谈话,知道表哥的未婚妻与人私相授受,两家婚约不得不作罢。她初时听闻,除了替表哥难过之外,心里深处竟升起一股隐秘的喜悦。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为自己见不得人的、卑微的心思感到难堪。
表哥是个重情的人,即使李家小姐负了他,他也放不下,回国多年,一直没有成亲的意思。
长辈们着急,二婶竟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听闻二婶要带自己去周家小住,她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在脸上显露出过于明显的笑容。
那是她连在梦中都不敢奢想的表哥啊,能有机会接近他,就是要抛弃女儿家的廉耻,她也想鼓足今生全部的勇气试一试。
那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记忆。表哥真的很好,待她周到,亲切,温和。那时候她想,就算表哥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但如果能就这样一辈子,她也心满意足了。
但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她无意间在表哥书房,发现了他与李小姐的信件。原来就算过了这么久,就算那个人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成为两个孩子的娘亲,表哥也仍然忘不了她。
她那点心思,再这样的深情面前,显得那样难堪,可笑,如戏台上的丑角。
见不得人的,始终见不得人。
回到秦府后,她把自己的心绪整理好,将那些甜美的酸涩的苦痛的记忆,细心藏在心底深处,不愿再去想,不敢再去触摸。或许很久很久以后,等她能够坦然面对,才会若无其事地回想。
但是现在,她不敢了。
她从来都是个胆小怯弱的人,连打开面前这扇门,出去见见他的勇气都没有,就怕见了之后,之前所有的决心都会不堪一击,所有的决定都如决堤的大坝般溃败。
她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周晟在门外站了许久,哭声已经止了,但他不知里头的人是不是还在无声啜泣。
双脚站得发麻,他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前院。刚才那个佣人没有离开,见他从后院出来,忙迎上去。
周晟坐在正厅里,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有几分暗哑,清清嗓子,道:“你去告诉芳仪,我在这里等着,等她醒来,一起去街上。”
大小姐装睡的事,在场两个人心知肚明,但佣人见表少爷想替大小姐隐瞒,自然不会拆穿,忙跑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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