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牵扯很大,这么多年,第一次有学生从九策楼偷出试卷。生员部那边的结论是,欲星移偷了试卷,但是想趁着九策楼的人没有察觉前,在较近的藏书楼里看完试题,再趁夜将试卷还回去。但这样一来,那就和太子的说法合不上了——可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太子如今还年幼,弄不清事理也是有的。五岁六岁的小孩,在寻常人家里,现在大概连话都说不清楚。
出事的是欲星移,一旦下定论,连带默苍离一起连坐,全部被赶出学院。这件事情的原委再清楚不过,钜子那边再次发难,同他父亲联手将他们逼入绝境。
默苍离提出几点,第一,口供合不上,欲星移从鱼龙居回去,先回了哪?他必须回自己书房里拿到藏书楼的钥匙,然后才能去书楼里看试卷。但为什么一定要挑藏书楼?附近隐蔽之处那么多,选择藏书楼,还要穿过半个尚贤宫回来取钥匙。他也可以选择先回来拿钥匙,然后带着上官鸿信,潜入九策楼偷试卷,再直接去藏书楼里看试题。但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他要求上官鸿信用作书面证词。羽国的人拒绝了,恐怕连传达都没有传达。如果能出书面证词,那么这个孩子的逻辑是不是清晰、叙事是不是可靠一目了然。
第三,口供中,欲星移说是在击鼓传花中抽到了纸条,所以才会去书楼找书匣子。要求让那天鱼龙居里所有的学生单独写各自的回忆,同样被生员部驳回,认为是扰乱他人学业。
每个人都觉得,这一次,他可能保不住欲星移。但是保不住学弟,学长也连坐。可默苍离这样优秀的学生了,就这样被连坐出去,未免可惜。
而钜子那边的目的同样明确——要么两人一起连坐出去,要么,默苍离同意他们的要求,生员部单独论罪欲星移。
欲星移认罪,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北宫那边是这样说的。
这位学生从小到大精贵极了,恐怕连牢房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遑论真的住进去。
默苍离身边有钜子的眼线在看着。出事后,这人给各方势力都去了书信,请他们对钜子施压。此案疑点重重,硬是施压下去,说不定也能不了了之。但前提就是,在“不了了之”前,欲公子还不会认罪。
这一次钜子的发难,可谓是见血封喉,没有一丝余地。支持默苍离的势力几乎顷刻间作鸟兽散,他的书信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等了三天,在没有等到回信的情况下,默苍离主动去了天志殿。
入了冬,殿所中都点起了炭盆。天志殿里用的都是银炭,并无炭烟,那炭火烧成雪似的白净,颇教人喜欢。
钜子与妻女正在庭中下棋。庭院中,草木落满薄霜,或许半个月后,就是尚贤宫今年的初雪。
冷风中,子文替他举着伞挡风。他们等了很久,将近一个时辰,里面才有侍候人传话,叫他进去。廊下,棋盘已经收起了,一家人正在外廊赏画,点评笔触风格。
默苍离站在庭里,穿一件青灰色披风,领口丰密的玄黑风毛将他的眸色衬得清冷,明亮得宛如淬火。
没有人理会他,就让他站着。一直过了很久,凰羽最先转过头,含笑望了过来。
“默学长来了。”
他没有反应,只是望着她手中的那幅画。那是一幅鹰击长空,在她纤细雪白的指间,鹰羽都显得暗沉无华。
“新一批预计进入天志殿的学生名单,你看了没?”她笑道,“差不多就要满十人了。”
“欲星移若无罪,就照例能进入天志殿么?”他问。
“这……若他真的无罪,自然可以。”凰羽说完,抬头睁大了眼睛,问询似的看向父亲。钜子没有说话,将手中画卷收好,拿出了几卷新的。
真快。最近被选入天志殿的学生太多了。钜子想赶在其他人之前,将羽国势力内的学生推上十杰的位子。他每一步都走得放肆而迅速,像是想速战速决。
“这批学生的成绩似乎不够。”默苍离侧过眼神,望向庭中央结满薄霜的樟树,“但品德考评很高,应该都是师父器重之人。”
钜子淡淡道,“鸿君原先也是我器重之人。”
他很久没有叫学生这个名字了。
默苍离这次过来,为的是妥协?他在摇摆不定,还是试图留存最后的尊严?
困兽之斗。钜子的眼神中有些恹恹,不想见他。
“师父今日难得悠闲。”他道,“近日,各类选拔,冬日储备,以及魔世封印松动……师父年长,确实该享些天伦。”
这话中有话,听得叫人不快。夫人微微敛眉,带着凰羽入内了。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画卷哗哗作响。
“你与凰羽成亲,我以钜子之名,保你性命。”
纷乱秋庭中,他终于决定将这场交易放在年轻人面前。
“多年来师徒一场,我并非绝情之人。”
多年来,师徒一场。
默苍离站在樟树下,肩头落满枯叶。他静了一会儿,随后问,“这么多年,钜子师父可曾真将我当做弟子,真心诚意对待过?”
这虽是问题,却无甚期待的意思。那个答案,他们两人心中早已知晓。
年轻人微微仰起头。他变了,或者说他正在改变,缓缓地、冰冷地,向着一只怪物的模样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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