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奇异的,逐渐张狂的。
纪潜之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笑得浑身直颤,甚至眼角都挂上了湿意。过了半刻,他笑够了,俯身向前,伸手抚摸傅明不知所措的脸庞。
“那种‘好’,真的是好么?”
“师兄你难道不清楚?什么才算是过得好……”纪潜之望着傅明,几乎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不,正是因为你清楚,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师兄总劝我应该回头,当大侠做善事,可你的劝说永远不够诚恳。”
“因为你自己打心底根本不想让我做什么正道大侠,过狗屁的好日子。”
傅明睁大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两句,但喉头干燥得要命,张嘴只能发出微弱气音。纪潜之的神色带着怜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傅明,仿佛在看一个丢盔弃甲的败兵。
“师兄这种半吊子的作为,只会一事无成。”
寥寥数语,将傅明瞬间打回原形。
他紧绷着身体,拼命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现在每一处部位都在颤抖。他的肌肉,骨头,血管,疯狂地相互撞击继而发出仓皇悲鸣。
混乱中,他耳边隐约回响起曾经和乐谷的对话。
——你就没有想凭心意做事的时候吗?
——可是,自己的意愿和应该做的事情,未必相同啊……不计后果全凭自身意愿去行动,只会搞出烂摊子罢了。
想让纪潜之得偿所愿。快意恩仇,利落果断,哪怕步向深渊。
但是纪潜之应当折道而返,回归既定的宿命,拥有光明的未来。
哪种才是正确的?
傅明不知道。
他给自己设定了条规与法则,多年来从未打破。但他在这本一开始就犯了错的书里,被逐渐滋生的情感所束缚,而他所信赖的条规,变成了套在脖颈的绳索,不断收紧,拉扯。
“没关系……”
纪潜之吻了吻傅明紧蹙的眉心,柔声说道:“师兄想怎样便怎样罢。因为我喜欢师兄,不管是你的迟钝,笨拙,还是这点儿反叛的小心思……所以,师兄可以继续努力,想方设法让我弃恶从善。”
“这是我们之间的‘牵扯’,对么?”
傅明被勾起城北武馆的回忆,鼻腔眼底都有些难受,含糊地应了一声。纪潜之放开傅明,斜斜靠坐在车厢里,重又望向窗外,嘴角挂着餍足的笑意。
“现在我们是去哪儿?”
傅明嗓音嘶哑。
“洛青城,夏家。你不是担心夏有天的安危么?”纪潜之语调轻松,“我让你亲自见他,看看他如何偿还自己欠下的债。啊,师兄你瞧,下雪了。”
他伸出手掌,去接窗口飘进来的雪花。
“等我们到洛青城的时候,应该就要过年了吧。”
傅明将目光移向车窗。纪潜之的侧脸永远好看得像一幅画,精雕细琢,恍若仙人。纷纷扬扬的雪花被冷风刮进车厢,黏在他的脸颊与发丝上,似是留恋般不肯融化。一些零星的碎屑打着旋儿飘进来,落到傅明□□的脚背,带来一阵刺痛冰凉。
第57章 五十
除夕夜里下了很大的雪。
夏有天从桃花小坞出来的时候,被扑面而来的雪屑打迷了眼。寒气顺着脚心钻进裤管,像千万条滑腻的毒蛇吸附而上,激得皮肤生起一片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早早等待在门外的掌事见到夏有天,连忙缩着脖子跑过来,将包好的暖手炉塞进夏有天手里。
“阁主,外面天冷,仔细着了凉,先到车里来……我们现在是去别处收账,还是回家?时候不早,酒席都备好了,大家伙儿都在等您……”
夏有天没挪步,依旧站在雪地里,怔了半晌,问:“都来了?”
“都来啦,阁主不是说,难得喜庆的日子,让夏川阁的人都聚聚,一起高兴高兴……”掌事来回搓动手掌,嘿嘿笑道:“那帮臭小子,听说有酒有肉,早上开始就特别闹腾,待会儿阁主可得好好收拾一番。”
由于天气冷,掌事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化作一团团白雾,喷在夏有天脸上。他往后退了退,却发现还是看不清掌事的脸。说来奇怪,这掌事陪了他十余年,帮他做了无数大小事情,是他身边最熟悉也最信任的人。可是现在,他却记不得对方的模样了。
夏有天动了动嘴唇,花费很大力气才勉强吐出几个字。
“你先回罢,我独自走走。”
掌事似乎还说了什么,他也没听。他的耳朵里塞满了柔软颓靡的丝竹曲调,一遍又一遍,毫无停歇。往日里他来桃花小坞,最喜欢让人摆上酒食,挑几个顺眼的姑娘弹奏这调子。温酒软玉美人乡,谁比得过他风光快活?
今晚也一样。一样的曲调,一样的酒食,面容姣好的女子坐在旁侧,却各自以袖掩口,发出细细的嘲笑声。桃花小坞真正的主人与他遥遥相对,是从未见过的脸。
当时他就应该知道了——不,在此之前,当他一次又一次获得甜头的时候,就该注意到,这是个彻彻底底的陷阱。
他手上的契约突然全部成了废纸,他拥有的财产,商路,人脉,瞬息化为虚无尘烟。他想质问,想大声呵斥,但在这酒香弥漫的旖旎处所里,在无休无止的丝竹声中,他突然失去了所有勇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夏有天喃喃自语,艰难地迈动步伐,走在街巷之中。雪下得很厚,他每走一步,脚下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除夕夜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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