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苏恒……她生来是个女儿,本没有这样的待遇,命中是好是坏,自有长辈护着她,可摸骨那天,宫人将两子抱错,嗷嗷大哭的娃娃隔着襁褓,被看出了紫薇护体,有凤西来。若她即位,百世可保江山稳固,若不信天命,亦有谋乱之灾。
总而言之,帝位是个黏人的苍蝇,就是非她不可。
苏恒性子刚烈,雷厉风行,继位时天下倒还太平,但妖魔鬼怪肆虐,常常耕作了一年却颗粒无收,国库屯粮有出无进,这灾还得挑着赈。
苏恒怒而敢言,穷人力与他界相抗,本视为螟蛉草芥寿命极短的凡人忽然于天地躁出了声音,不贡献信仰,不屈服软弱,三年下来,绷着那根同归于尽的弦,却让妖魔鬼道先付出了代价,不得已签字缔约,各自束缚臣民。
那时候若有人指“女儿身”要苏恒退位,择宗室其它弟子为皇,她能一巴掌将此人拍进地里,再立块碑,上书:脑子有病。
但太平时节一长,人总容易得安逸的病,苏恒这颗七窍玲珑心无处安放,便学圣人做什么“每日三省吾身”,难免就钻起了牛角尖。
苏恒随父,苏忏随母,一个心细如发,事皆劳心,一个能在刀尖上得过且过。
“阿恒,待会儿你往东走,知道吗?”苏忏轻声道。
东边是宫门,污七八糟的鬼魂中陡然两股冲宵的妖气,苏忏心念一转,就知道是哪两个人寻来了,此番正是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却龟缩不出,想来不符合谢长临干脆且跋扈的品性,除非他欲借此机会,看看大楚有多少底气。
一来苏忏不能让本国丢了面子,二来也想给谢长临找点事做——那股声势浩大的阴兵寻着苏家的血腥味儿分作两路,呼啦啦往东门扑了过去。
一胎所生的默契非同等闲,苏恒刚瞥见谢长临,就跟她兄长心意相通了,“魔主……”谢长临见麻烦撞面而来,嫌弃的蹙了蹙眉,半步还没来得及退,就被人间帝王逮住了。
“魔主不愧有远见,此时来我大楚皇城莫非专程助拳?”
不好坦言不是,这祭天大典中断的十分巧妙,此时虽尚未酿成大祸,但阴兵来势汹汹,若非祖灵护体,帝星在侧,苏恒能否留得命在还得另说,他谢长临何故于此时露面?“心有所属,为见一人”这种说辞又有谁信?
被无故摆了一道的谢长临却也没表现出太大的不情愿。
阴兵强在数目众多且打压不死,但其实没有多大的杀伤力,以苏恒自己的拳脚也能混个不受伤,只不过单个儿的蟑螂自然能踩一脚……成千上万就有点恶心了。
这些游离于朝代更迭之外,裹足不前的人早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只记得忠君,既非报国亦非爱民,再扭曲一些,便连这点也不剩了,心心念念不过是苏家稀薄血脉——“仇”之一字,可如利刃盔甲,也可让人生死不能。
“砰”领头的阴兵似乎一头撞上了什么,忽的散成惨绿色的烟,过一会儿方才聚拢了起来,后头跟着的人跟不信邪似得,一个个如飞蛾扑火,转瞬间,谢长临四周烟雾缭绕,只听见无数鬼哭狼嚎,身陷魍魉鬼蜮不辨方向。
当中却辟出一方清明,四面阴兵如蚍蜉撼树,都体会了一把粉身碎骨,这才消停下来,还没等劳碌命的洛明缓一口气,脚下踩着的青石路面猛然翻了个身,从里头探出只惨白色的骷髅手,倏而目之所及,这些白骨像是被揠苗助长的秧,布满了整个宫城,缔造出另一番的黄泉盛景。
第8章 第八章
“……陛下造孽不少啊。”谢长临冷言冷语。
“不敢,四代积累不过如此,魔主怕手一挥就可陈尸百万。”苏恒反唇相讥。
“……劳驾二位挪一挪,”洛明撑着偌大结界,脚踩白骨拳打阴兵,还要听这两位唇枪舌剑,好好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官,也被逼得恶语相向,“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二位又何必如此谦逊?”
“……”骷髅头在洛明的摧残下化为齑粉,万分不情愿的洒在青石板上,他皮笑肉不笑的瞥了眼身后的人,又道:“我们所见不过九牛一毛,真正的大军恐怕有人挡着……两位如此闲情逸致,当真不怕前头翻天。”
苏忏再怎么说也不过肉身凡胎,在无祖灵庇佑的情况下一夫当关,就算他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抵不过如此盛大的阴气,七月酷暑在湿寒中消失殆尽,从地底升起的冰冷堪比腊月的护城河,三尺皆白,鱼沉雁落,凡所见之处皆覆着层薄霜,冰晶相互攀沿着欲在苏忏的脚踝上攻城略地,倘若不是蚌珠护体,苏忏准得患一场风寒。
那些阴兵悍不畏死,击退了一拨又凝成一股,呼啸着在宫墙中肆虐,苏忏手握朱砂笔,以身上帛布为媒介,指尖一动,写出个“妄”字。
鎏金尺八“噹”的从苏忏袖中滑出,砸在地面上,碰出呜呜咽咽的音节,苏忏叹了口气,唯一防身的朱砂笔直掷而出,将整块堆砌的汉白玉地面撞得粉碎,笔尾与笔尖空中颠个儿,生生插进了泥土当中。
朱砂随着这道抛物线洒的到处都是,触及它的阴兵如遭火燎,一时里头躲得跟外头冲得撞在一起,双方皆散成青烟,妨碍了所有毛毛躁躁的老弱病残,转瞬之间竟给苏忏留下些清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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