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嬴政音色沉稳。
“上郡。儿臣昔年违命去探蒙将军时,曾见过当地人将一种植物入药,借以止痛。气味颇为相似。”扶苏静静地同他对视着,话语一顿,道,“儿臣以为……陛下应当速速派一得力可信之人前去查访,兴许会有所获。”
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室内区区的几点灯火便显得有几分微弱。听闻扶苏一席话,嬴政微微眯了眼,目光在这昏暗之中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扶苏垂首而立,静静地等待着,只觉时空渀佛一瞬间归于静止,然而他却不能将心中的紧张和忐忑表露出哪怕半分来。
良久良久,嬴政缓缓开了口,却不是应答他方才的话。
“之前种种……你心中可怨怼父皇?”他忽然问道。
嬴政是极少在他面前自称“父皇”的,乍然听闻此言,扶苏心头一紧,声音却还是平静如初。
“儿臣……不敢。”
“可你莫要忘了,知子莫若父。”嬴政忽然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叹道,“此行……便由你前去罢。”
扶苏闻言骤然抬眼看了看他,却一贯从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静静地一拱手,他道:“儿臣遵旨。”
一贯地没有任何忤逆的意思。只是……他却如何也没料到,嬴政竟是如此轻易地便准了他离京中。
“到了上郡便暂留蒙恬处,跟着他历练历练,也是好的。”略略伸展了一下四肢,嬴政似是漫不经心道。
“……喏。”扶苏再度赢下,却只觉得原本确信的东西,渀佛被什么撼动到有些摇颤。
因了嬴政对自己身体抱恙一事秘而不宣,故而扶苏离京之行也并未大张旗鼓。前来送行的,也不过李斯一人。
秋晴万里,碧空无云。平野十里,黄沙漫漫。
扶苏一身寻常装束,立在马车边对李斯一拱手道:“朝中之事便有劳左相了。”
“臣自会多加照应,”李斯道,“只是臣却不解,陛下此番为何会特意指派公子出京?”
扶苏用余光看了看马车后紧紧跟随的侍卫,笑道:“父皇不会做无把握的事。”言罢,忽然以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地咳了几声。
李斯皱眉道:“公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扶苏摆摆手,笑道:“大抵是这几日有些疲累,加之此处沙尘太大的缘故罢。”
李斯闻言颔首,迟疑片刻,却道:“臣对于公子的心思,一向极少过问。然而此番却当真看不懂……公子为何甘愿离京,去那苦寒的上郡之地?”
扶苏闻言没有说话,单是执起李斯的手,在他掌心轻轻划上了两个字。
蒙恬。
明白了他的意思,李斯双目骤然睁大,而扶苏已然若无其事道:“故而还请左相记得你我最初的约定,以及我方才的那句话——朝中之事,便有劳左相了。”
作别了李斯,扶苏对身旁的侍卫颔首示意,便翻身上了马车,动作没有半分的迟疑。
李斯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车数人马渐行渐远,逐渐模糊到再不可看清。微微仰起头,看了看眼前被秋风撩起的黄尘。
扶苏走的平静,然而身后留下的波澜,确是如此暗涌如潮。
“走了?”嬴政披着外袍,站在回廊中望着天。
“长公子已然离去。”宫人在身后徐徐问道。
嬴政没有回头,甚至连动也未动一下,“任何动向,记得让赵民随时来报。”
“喏。”
与此同时,在颠簸而行的马车上,扶苏一手撑着车壁,压低声音不住地咳嗽着。不知为何,自今日起,便觉得四肢分外无力,周身上下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直到下一刻胸口一痛,骤然呕出一口血来。
稍稍缓过了几分气力,扶苏怔怔地看着衣袍上的腥膻,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便是……嬴政如此轻易让自己离京的原因。
秋风十里,他坐于车上,无声无息地离开。
只是,胸口的痛来得竟是这般突兀。
望着掌中的血,扶苏忽然冷笑出声。
原来,他这般轻易放他远走,便是这般缘由。
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在眼里。即使身体每况愈下,却从没真正糊涂过。
不愧 是自己的父皇。
秋冬时候,上郡之地愈见荒蛮。
一切景致还如前世,分毫未变,再遇蒙恬那一幕,亦然。
他一身玄黑铠甲,高坐马上,见了他,策马至近前,黝黑的眸子里有微光闪动。
“你当真来了。” 他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二人早便在京中见过,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扶苏早已为自己落下。
作为监军,他一改往日孱弱的形象,日日在军中同将士磨砺。
同甘共苦,同食同宿。
只是他能感到自己,亦是时常力不从心。心口的疼痛仿佛成了隐患,时时发作,痛如刀绞。
一次,正是沙场上,他毫无征兆地一口血喷出。忽然载于马下,幸而蒙恬眼疾手快将人救起,才保住了命。
“长公子可是有何宿疾?”醒来之后,蒙恬如是问道。
扶苏却摇头,道;”不过这几日有些疲累罢了。”
蒙恬一声叹息,终不再问。
扶苏没有想到,嬴政会来到上郡。
即使身体欠佳,为防民议,他仍是坚持巡游。只是此番,却特意改了行程,来到此处。
二人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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