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麽诺言,从来没有什麽诺言。从前从前,许久之前,有新来的天奴好奇地问他,怎麽会来天崇宫。那时节,天色正蓝,湖边杨柳依依,廊下落花成雪,他看著那一侧一众人群中卓然独立的他,不自觉就说出了口:“老天君予我长生不老,我愿陪天君直到灰飞烟灭。”
经年久月,众口相传,不自觉,谎言成了誓言。
“我只是一介凡人,得入仙宫就已越了本分,更不该有所妄念。自此,你依旧是你尊崇无双的天君,我做我安守本分的凡人,过往一切烟消云散。可好?”文舒平静地看著他狂乱的双眼,另一只手缓缓往上伸去,他忙伸了手来牵,文舒却不去接他的手,拽上被他拉住的衣袖,骨节用力,猛地一撕,衣衫开裂的声音,他看著他银紫的眼瞳倏地放大,“我後悔了。”
“不要……”勖扬料不到他真如此决绝,掌中还紧紧握著他的一片衣袖,那人却已快速往下坠去,顷刻消失在茫茫云烟中,“你……”
天际有无数闪光烟尘落下,轮回盘兀自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盘下又有无数烟尘洒向人间。
从前,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神色,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气,淡得好像不牢牢捉住就会立刻化作一缕青烟随风散去。他每每伸手,他总是後退,退无可退时眼神仍一迳泄露著逃避的意图又故作勇敢地兀自在那里僵立著,让人看得心头火起。一直一直,一直到现在,他伸手,他後退,终於迫得他无路可退,撕裂了衣袖,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待在他身边。
“我後悔了。”
他最後四字入耳,心肝俱裂。傲气、戾气、怒气、狂气,被吹散在天风里,自信崩塌,徒留下一张落寞的面孔:“你喜欢我的啊……”
第八章
天崇宫里总是冷清而寂静的,白玉砖光洁如镜,倒映出成队的青色身影,急匆匆来去如云,却几乎脚不沾地,半点声响也不敢发。细看去,那一张张脸都绷得死紧,低眉敛目,人人自危。
跟著一个捧著茶盘的天奴一路行去,过了大厅,绕过湖泊,再穿过回廊,停在一间偏殿前。听他低低唤一声:“主子,茶。”恭敬中含几分不自觉的颤抖。
宁静中“咿呀──”的开门声显得有些突兀,惊得那天奴往後缩了一缩,方才跨进门去。房内焚的应是龙涎香,两只紫金香炉镂刻成瑞兽形状,眼如铜铃,须发皆张,威风赫赫的样子。喷张的兽嘴中溢出丝丝漫漫的烟,却是一阵酒气熏天,酒糟味直往鼻孔里钻,把这甘甜醒脑的香气生生压了下去。天奴小心翼翼地往里瞅了一眼,重重纱缦之下,榻上横卧著一人,一头银发凌乱地披泄下来,紫色锦衣上酒渍斑驳,明明是醒著的,一双半阖的眼只怔怔盯著怀里的一只小酒坛看。
轻手轻脚地绕过散落一地的棋子,天奴把茶盅放到榻边的矮几上,便忙不迭退了出去。等悄悄合上门,这才背靠著门扉,长长吁出一口气。天君的x_i,ng子是越来越难捉摸了,冷不丁被他看到什麽,就算没出错也能让他寻出不对来。想起昨天小三被罚的那个样儿,大白天的也硬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心有余悸地往後看一眼,门紧紧合著,手一下一下地抚著心口,还好还好,天君没搭理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转念又想,这要是天天这麽过下去,天君不来罚他,也得自己吓死自己。一不留神,叹气叹出了声儿,赶紧掩住嘴,一溜烟跑了。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房内又归於沈寂,勖扬君慢慢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透出几分茫然。目光落到被扫落的棋子上,黑黑白白地散了一地,兀自闪著幽光。是醉了还是睡著了?眼前幻出一只纤白的手,细瘦的指上骨节分明。眼见他将棋子一颗一颗拾起,青色的衣袖覆在手背上,更衬出那手的白,白得有些苍老,透过略显透明的皮肤几乎能看到青色的脉络,也是细细的,似乎一个承受不住就会在眼前断裂。
心跳声传入耳膜,砰砰作响。勖扬君抑制不住地将视线抬高,下一瞬入眼的会是什麽?青色的交襟长衫,衣领出露出半截白皙的颈子,然後是削尖的下巴……往上,再往上,人影如房内的薰香般渐渐淡去。听不到棋子落地的脆响,只见那手缓缓散开,眼中依旧只有那几颗棋子,安静地躺在地上,兀自清冷地闪著幽光,不用去碰触就能感受到一股透心的凉意。
就如同那一日,他在他面前坠下高台。
“我後悔了。”跟面容一样平静的口气,不带一丝恨意,只是淡淡地陈述一个事实给他听。
落在勖扬君的耳中却如惊雷,眼睁睁看著他落下,转眼化为尘埃,混入自天际落下的无数闪光尘沙中,再无从分辨。迅即得连一个让他随之跃下挽救的机会也不给。
酒喝到醉处,眼中就再分不清真实和虚幻。总看到有人一袭青衣,衣摆飘飘地跨进门来,站到他身侧,听他轻声地问:“主子,有什麽吩咐?”或见他弯下腰将地上的棋子捡起,茫然中甚至能看到他微蹙起的眉,再一眨眼,眼前或是旁人,或是,什麽也没有。总清晰地看到那身青色的衣衫,甚至能看到衣上的折痕,那人微微弯起的唇角,眉梢处的一抹浅笑,却怎麽也看不真切,怎麽也拼凑不起一张完整的脸。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抓去牵的yù_wàng,幻象依旧脆弱得只要一眨眼就会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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