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千戟闭眼,叹息般地:“龙没了龙角,好像人没了眼睛。”
白虎听罢,凑上前,以兽爪扒住床沿,长须抚面,吊睛虎目,认真地望容千戟的眼,看得后者惊喜非常,压低了声音道:“眼睛。”
一只锋利兽爪猛地停在容千戟的眼前,以掌心梅花触了触容千戟的眼,那一瞬间,容千戟快以为这畜生要一掌拍碎他。
容千戟头顶还封着膏药,长袍微敞,锁骨上起了半边的龙鳞,暖色褪作闷青,漂亮带翼的尾也化作溜溜的尾,一下下地敲打在床帐边。
白日受折磨的痛楚一扫而空,他蜷起冰凉的尾,去缠白虎绒绒长尾,眯起眼笑,“我是容千戟。”
这句话他在这个房间内说了百余次,却没有人听,如今他相信这白虎逐渐起了灵识,多教教,大概是听得懂的。
容千戟艰难起身,靠在床头,看那白虎去舔八仙桌上盛的碧粳粥,悄声又道:“我是你的容千戟。”
晨起,重断满面铁青地起身更衣,脑子里一团浆糊,拴好腰间袍带,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旁熟睡的小蛟。
昔日的小龙王,如今紧缩成一团钻在锦被之下,尾处有几块撕裂的疤痕,周围没有鳞片。
今日午后,心神唐翦偷偷来探容千戟,往盘里盛了翡翠汤圆,道这人间在过元宵,小龙王也是孩子,尚且吃些。
唐翦见他又送了面莲花镜,道是此物能窥探着心上人在做何事。
容千戟接了,但不敢瞧。
唐翦朝着容千戟的这一面笑盈盈地,打趣他,“遮掩什么,我乃心神……殿下别是忘性大。”
容千戟红了脸,如今还下不得地,闷声答:“你总有错的时候。”
“近日重断那斩龙的凶器裂口常出不断……”
唐翦话锋一转,“你猜离恨天上的仙姑何种说法?”
第十一章
将军,小龙王对你有情。
这句话,多年后的唐翦仍旧记得,他将这仙姑九字之句装进了心底,以天界的月桂酿酒,封坛在山中。
他是心神,执掌人间爱恨是非,烟火风月见得太多,对人心更是敏感非常,容千戟如今斟满一壶清酒,他不去品味,都方知那浓香为何不褪。
这九字,那日在龙王寝宫之中,唐翦亦未告诉容千戟,说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见这小龙王用情太过深刻,不寿之相,心中郁结杂乱,却仍是一副乖巧冷厉的性子,不知那层层皮相之下,掩藏了多少用心良苦。
唐翦坐至床沿,端了那碗翡翠汤圆,欲喂与容千戟食,容千戟受宠若惊,道了句谢。
他此时的手臂还略微有些难抬起来,若想在人间的元宵节吃点,还真需借助心神之力了。
唐翦靠他近了些,正面带笑,反面却是眉头紧皱,在催动灵力钻进容千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
待看清了内里的景象,唐翦正面连笑也笑不出。
“不然我自己来罢,劳烦了你。”容千戟看着唐翦猛地一抖的手腕,勉强笑道。
唐翦不知为何就再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把翡翠汤圆的碗递给门口候着的鲟鱼精,看她心中并无污脏,才放心道:“好好喂他,我去门口站会儿。”
鲟鱼精拢了湿润的发,纤纤玉手接过那碗翡翠汤圆,不敢抬头去看小龙王。
重断离宫前往人界的那日,唐翦看着重断临行前,未入龙王寝宫半步,反倒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大步前去,心中不免也跟着一痛。
多情最是咫尺天涯间。
这日容千戟晨起得早,趁着重断不在天界,化了蛟身,忍痛前往了观仙台,见三生石上众仙皆入了人间山林之中,或隐居,或打坐修真。
这天界一日比不得人间一日,烟火气沾染得重了,他的天界众仙更像是被困于这处处山岭,不再通那神仙的灵识。
容千戟不禁皱起眉头。
他回到寝宫时拖曳了一地的血,几乎是抱紧自己的尾蜷缩上床,冷得发颤。
昨晚夜里,或许是天际挂的星子少了半颗,使得他辗转反侧,偷跑了一次天界桃花源。
容千戟缩在树底做梦,整片梦境山花依旧烂漫,全是小时候的自己与他,逍遥快活,连何为皇位何为征伐,都不懂得。
他并非燕雀,也曾有鸿鹄志,如今只想还天界一个安宁,亦给自己一个果断。
仙界已有人来寻他,只是不知南天门镇守的金甲神兵,还能扛得住重断几日。
容千戟如今化成了蛟,执唐翦送的雕花镜揣摩,便只看得到当年他和重断,幕幕刺心戳肺,他也是动也不动地,在寝宫内坐了半日,待到天边晚霞光起,鲟鱼精同蟹姐儿来送饭食,才回了神。
倘若是想看到现今的重断,要去东海之端跃那几丈高的龙门。
他自是还未傻到为了多看重断几眼去跃那东海的龙门,且不说如今修为几何,光他这一身遍体鳞伤的皮肉就再经不起长途跋涉,驭云他已不再能行,想要修回龙形,定还需养些时日。
夜里,白虎又至,这一回叼了御苑结的蟠桃,不是果子,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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