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方听见动盅盖的声音,小太监这才想起,这盅盖原该是做奴才的帮主子揭开才是。他急得大冷天出了汗,想着这番完了,就算皇上不怪罪,师傅知道了,不知该怎么收拾自个呢。
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却没责怪他,只拿调羹搅了搅盅内的东西,忽然问:“你进宫多久了?”
小太监愣仲一会,才意识到皇帝在跟自己说话,心里砰砰直跳,忙答道:“奴才,奴才进宫一年。”
皇帝慢悠悠地低头喝汤,又问:“因何入的宫?”
“啊?”小太监诧异地偷偷抬眼,又忙垂头答道:“奴才家里穷,过冬没粮食了,爹便把奴才卖给了京里采办的官,这才进来的。”
皇帝听了,敲敲桌子,道:“过冬,你们那死人了没?”
“没,”小太监想起了师傅的教诲,小声地答道。
“你要欺君?”皇帝猛地提高嗓门。
“死,死了。”小太监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老实实道:“奴才村里好多人家都捱不下去,有小子的卖小子,有丫头的卖丫头,舍不得孩子的,便寒冬腊月里上扒雪地挖地j-in-g,刨榆树皮,围田鼠,总之人饿了,什么法子没有。”
皇帝吁出一口气,缓缓地道:“若是有一年夏冬两收的庄稼,你爹还卖你吗?”
那小太监诧异地抬起头,害怕也忘了,眨巴眼睛道:“皇上,您是诓奴才的吧?奴才祖上三辈都是种地的,只见过春秋两收的庄稼,哪有夏冬收的?”
皇上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极难决断的事,道:“你只说,若粮食够吃,你爹还卖不卖你。”
小太监天真地笑了起来,道:“皇上,哪有做爹娘的不心疼自己孩子?若是能活命,谁还卖呢?”
皇帝沉默了许久,喃喃地道:“仓廪实,则民得其所归依,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
小太监听不懂皇上的话,只垂头丧气地想着,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皇上的兴致一下子跌到了低点。忽听得一阵纸张悉悉索索,小太监抬头看,却见皇帝自己动手抽了一张签字,蘸了墨汁,挥笔飞快地写下什么,正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磨墨,却想着研墨倒水这等巧宗可不是自己该干的差事,他心里好生为难,却听见皇帝的声音响起道:“蠢东西,还跪在地上作甚,起来替朕研墨。”
“哦。”他欢喜地爬起来,小心卷起袖子,注入少许清水,握起边上雕工j-i,ng美的墨条细细在那端润滑的砚石上研开。他自来瞧了旁人做过不知多少回,心里实在羡慕非常,却只觉自己无缘弄这个东西,从来也不敢妄想。哪知道今儿个皇上不知怎的,自己蠢里蠢气,也没惹他生气,反倒赏下来这个好差事。他磨得正高兴,不曾想失了力道,一滴墨汁飞ji-an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到皇帝手背上。
小太监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跪下叩头,口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一连说了十几二十个“奴才该死”,说到后来,想起再无缘相见的爹娘,禁不住呜咽起来。
皇帝半响没言语,一脚踢过去将这个小太监踹了个跟斗,站起来拿出印章,盖在那张纸上,随即吹干卷起,冷哼一声,道:“起来。”
“是。”小太监顾不上身上的痛,赶紧爬起来,低头站着。
皇帝掸掸衣摆,瞧着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温言道:“你这么笨手笨脚,在宫中定然受他人欺负,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朝不保夕。也罢,看在你才刚老实回话的份上,朕给你指条明路。”
“皇,皇上。”小太监含着泪抬头道。
“将朕的谕旨送到韬光殿给晋阳侯,从今往后,你便去伺候晋阳侯吧。”他将才刚卷起的纸递过去,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见到他,就说,就说朕如他所愿。”
“是,皇上。”小太监跪下接旨,不知怎的,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感觉分外孤独和忧伤,他眼睛看着,心里跟着难受起来,才咽下去的眼泪,不知怎的又涌了出来。
皇帝一见倒好笑了,道:“怎么你反而哭了?觉得跟着晋阳侯的差事不如御书房端点心的?”
“不,不是,奴才是瞧着万岁爷,龙,龙颜不展,奴才跟着心里头,难,难过。”他哭得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回话。
皇帝惨淡一笑,道:“难得你这猴崽子,心倒实诚。只是这宫里头,却要不得实诚心。”他挥挥手,背过身去,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去吧,你的新主子,待人宽厚温柔,身子骨却差,你,要好生伺候,知道吗?”
“是。”
小太监没干过传旨这类的差事,不知道那些大太监们如何行事,也不知道依着宫里规矩,传旨的太监该有何仪仗,他只知道像捧宝贝一般的,将那薄薄一卷纸捧在手里。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高照,满天俱是鲜活的艳蓝,偶尔点缀那一丝一缕轻巧的白云。小太监看看天,脑袋里始终懵懂着,弄不明白皇帝问自己的那些话,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无端命自己去传旨。人人都道万岁爷不好伺候,但今儿个他却觉得万岁爷分明和蔼可亲,居然还体恤自己为人老实,给自己指派个好主子。他不知道晋阳侯何许人,但既然万岁爷说他好,他便是好的,即便不好,做奴才的也只有听万岁爷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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