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重华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按掉,但整整十来秒后,最后一点理智还是让他强迫自己接了起来,沙哑道:“……喂?”
“喂步支队,我刚从分局出来,听说你今天下午发了内部协查找吴雩?”
步重华内心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你找到他了?”
市中心永利大街,华灯霓彩已经早早亮了起来,酒吧里隐约传出激动人心的电子鼓点。林炡站在马路边抽烟,回头看了眼人头耸动的铁血酒吧:“不,虽然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但我知道他待会要去哪。”
“……”
“把你的人撤回去吧。”林炡的声音还是很温和,说:“这件事暂时不用你c-h-a手了。”
步重华僵立在原地,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失重般的空虚感从脚底蔓延上头顶,步重华慢慢垂下手,退后两步靠在树干上,重重吐出一口气,压下心里一波比一波更加沸腾的酸热。
他赌输了。
仅仅24小时以前,他还以为自己拥有那个人所有的信任和亲昵,转眼间冰冷的事实就证明了那一切不过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林炡比他更了解吴雩,自始至终他不过是个外人。
步重华抬起头,他几乎是用全身力量才强迫自己站直脊背,慢慢顺着来路往陵园大门走。草丛在脚下悉悉索索,一级级石阶漫长得没有尽头,旷野在暮色中只剩下青灰的轮廓;他茫然望着前方,想起昨天这个时候吴雩就这么一级级走出去的,那平时总弯腰缩背的一个人,穿过这无数烈士墓碑时脊背却挺得那么直,像是有某种孤独而苍凉的力量强行撑在骨头里一样。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他向自己惋惜而怜悯的那一笑,转身之后还在吗?
步重华脚步一停,胸腔起伏数下,就像不相信开盘结果的赌徒,突然回头望向原处。
灰蓝色凉风拂过草丛,泛出海浪般扩散的涟漪。紧接着,仿佛梦境突然在眼前化作现实,步重华的瞳孔微微张大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林立墓碑尽头,低头踽踽独行,走到刻着步同光与曾微烈士的墓碑前,弯腰放下了怀里的一捧野花。
是吴雩!
“——抱歉了,啊。”吴雩拍拍手,把掌根的泥土往裤子上一蹭,望着墓碑上陈旧的黑白照片:“门口卖的花太贵,就在路上拽了几朵,将就看吧,不要嫌弃。”
步重华怔怔地走了几步,踉跄站住步伐。
“昨天在这里跟你们的儿子吵了一架,不是我故意的,请二位多担待。多年不见,缘悭一面,没想到眼下刚照面就又要告别,以后我逢年过节,一定记得为二位上香。”
他刚才说什么?步重华站在相隔两排的石碑之后,一时竟然分不出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境。
这时他只听喀嚓一声,打火机红光闪动,是吴雩半蹲在墓碑前点了根烟,低头沉吟半晌,才脱力般重重吁了口气。
“我昨天说你们死得没有价值,虽然这话是真心的,但回去后想了想,又觉得有点过激。至少正因为你们是这样的父母,才会生出步重华这样的儿子,否则今天的所有局面都应该是另一个样了。”吴雩抬头瞅着墓碑,这个距离他额角几乎贴在那模糊的老照片上,低声说:“步重华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完美的人,也是最努力的理想主义者……正因为如此,我才惹得他那么生气。”
他用力抽了口烟,似乎有些难受。
“但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将来一定会被人查出什么,我希望至少那个人不是步重华,因为……因为我真的……”
高坡之下,远方苍茫,都市灯海倒映在吴雩半边侧脸上,另一侧却完全隐没在重叠山峦昏沉的暮色里,渐渐隐没成不明显的轮廓,只有眼底闪动着微渺的光。
他深深低下头,乌黑凌乱的发顶重重抵在石碑上,像是凭借这用力,来压抑住某种痛苦到极点的情绪。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闭上眼睛,连声音都沙哑扭曲起来:
“我不想让他对我更失望……”
步重华站在那里,却仿佛已经失去了五感,连呼吸都忘了。
我真的很喜欢他。
那句话像是利刃捅进胸腔,将心肺绞成碎片,然后连血带r_ou_拔出去,让他眼睁睁感觉到最后一丝氧气都从体内绞光。
你真的也喜欢我吗?
也是从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开始的吗?
“对不起,我必须要离开津海,也许这辈子都没法替你们报仇……”吴雩把头用力埋进右臂弯,痉挛得拿不住烟,最后他把烟头死死摁熄在了左手掌心里,声音嘶哑得近乎呜咽:
“对不起,我已经跑得很快了,但真的……来不及……”
步重华大脑里似乎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又空荡荡摸不着一丝实感。只有最后这几个字,像是无声的闪电劈开脑海,让他在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之前,就本能地感觉到了悚然。
来不及?
来不及什么?
吴雩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从鼻腔到呼吸道都烧灼般发痛。他想起自己从村庄出逃的那天晚上,他躲进毒贩出货的车斗里,谁料那几辆车却没有走平常路线偷渡国境,而是转去了山路的另一个方向。开了不知多久突然车停了,他心惊胆战地藏在鸦片麻袋中,还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谁知却听到那帮人下车一边抽烟一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去某个“考察站”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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