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奏乐,舞姬上前献舞。除了丝竹之声,再无其他半点声响。李越没心思喝酒吃东西,余光一直扫着皇叔。
皇叔沉默得过头了,一只手托腮,一只手举杯,似乎看得极其专注。只是酒喝得太急,一杯接着一杯。
李越示意一旁端着酒壶的宫女退下,伸出手按下李怀安再次举起的酒杯。
“您身体不好,少喝点。”
李怀安一巴掌拍掉那只手,举杯对群臣笑道:“众卿为何如此安静,是嫌舞不好看,还是嫌酒不好喝?”
丞相齐恪与圣上对视一眼,也笑道:“歌舞j-i,ng彩,臣等看得入迷了,请太上皇恕罪,臣先自罚一杯。”
齐恪说完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余大臣也纷纷效仿:“臣等自罚一杯。”
李怀安轻啜一口,带着笑意继续赏舞。
头疼并未消失,反而越发剧烈。方才的那段记忆在脑海里重复闪现,车内浑浊的空气,血腥的气味,还有自己微弱的呼吸。像一场梦境的余留,却又比那真实。
几杯酒下肚,痛意似乎被麻痹了一些。他还想再斟,却发现宫女早已退下。
李越坐立不安,沈穆清还未回来复命,他想亲自下去捉人,身旁的皇叔却又反常得厉害。
他忍不住猜测皇叔已经记起来了,甚至开始猜他记起了多少。
音乐渐入高潮,乐器合奏之声越发激荡高昂。李越冷着声音突然道:“撤宴,回宫。”
他声音不小,众人皆是一愣,却又不得不停止。李怀安难得没反驳他,跟着他站起来,一路沉默着踏上马车。
军队威压下,百姓已经散得差不多。车驾缓缓行在空荡荡的长街,两边的宫灯撒下融着暖意的光。
车里的气氛却极冷,李怀安没说话,李越也就不敢开口。可他看见皇叔越发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探身过去。
他伸出手扶住李怀安的肩膀,却反过来被抓住了胳膊。皇叔抓得很用力,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眼底隐约有血丝。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李越心跳漏了一拍,表情却一点没变:“您为什么这么问?”
李怀安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渐渐清晰,忍着头痛道:“我为什么忘了这五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为什么偏偏是这五年?”
“在半月前您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是因为您不慎跌落湖中,感染风寒烧得厉害。不管忘了五年还是十年,都是巧合。”
圣上紧紧盯着侄子这张脸,真诚得找不出一点纰漏,忍不住笑了笑。
“那你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李越伸出另一只手贴在皇叔背上,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叹了一口气:“皇叔,您在发抖,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
“我说过,您是被赤余人送回来的。”
李怀安的视野渐渐模糊,他后背都因为疼痛而渗出了冷汗。
“李越,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了,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他低头看着皇叔苍白的脸,苍白的唇,还有额头上的一点汗珠。手臂被抓得有些疼,但他心里有盏灯烧得炽烈又安静。那盏灯好不容易亮起来,即使只有豆大的光,他也舍不得再让它熄灭了。
李越字字认真道:“皇叔,您相信我。”
李怀安又看了他片刻,嘴里叹出一口气,又像是在笑。下一刻便失去意识,晕倒在他怀中。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李越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宫里。
大半的宫灯果真都搬走了,两侧宫墙高耸,长长的甬.道内一片昏暗。看不清入口,也望不见尽头,马车疾驰其中,转瞬即逝的微弱灯影从车帘缝隙透进来,像是黄泉路上引魂灯洒下的光。
他把头埋进皇叔颈侧,呼吸声都在颤抖。
明明生在尊贵的皇家,为什么变成如今这样?他小时候以为用自由能换来许多东西,以为一辈子兢兢业业当个皇帝就能换来称心如意。可皇帝又有什么用,九五至尊远赴他国为人质,到头来还要受臣民谩骂。落下一身的伤病,也只有少数人关心。
不,从头到尾也只剩他关心了。
“皇叔,您不信我,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呢喃轻得几不可闻,他双臂紧紧箍着李怀安瘦弱的肩背,骨头坚硬硌人,他的掌心隔着厚厚冬衣都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
马车停在凝华殿门前,李越抬起头,又恢复往常冷淡的表情。把人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凝华殿。方才路上传唤过,何御医已经等在这儿了,见到再一次晕过去的李怀安之后深深叹气。
“哎,如何又受了刺激。”
圣上把人轻轻放在床榻上,瞥见皇叔紧紧攥着的拳头。
年逾六十的何御医摇摇头,上前察看他身体情况。太上皇脸上和颈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即使晕过去了眉头仍紧锁。
何御医表情凝重道:“太上皇近来偶有头痛,想来又发作了。”
怪不得皇叔席间一直脸色苍白,似在忍耐什么,却又故作轻松。
“太上皇邪火攻心,神思撼动。陛下,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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