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许杭无动于衷的样子,段烨霖以为他还是执拗着仇恨,便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来,口气半真半假:“你要是看我碍眼,很快也就看不到了。战事已经迫在眉睫,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这条命没办法交代在你手里了,若是运气差一点,死在战场上,你就开心了……”
“你不会死。”
许杭很突兀地打断他,定定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把头低了下去,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你死了,日本人会直驱北上,华夏千里平原便危险了。所以…你不能死。”
段烨霖的心先是浮起来一点儿,然后又沉了下去。
“那药…?”
“……我知道了。”许杭站起来,往门外走,“你既然后天才走,那我就后天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吧。”
第166章
贺州,空城萧瑟,兵马横行。
日头将出未出,远处y-in云未散,黑泱泱的人群集结在金燕堂的门口,肃正站立,等着门内的统领者出来,段战舟也在那儿等,他胯下的马有些不安,他摸了摸马头。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慷慨就义、英勇无畏的神情,每个人都肩扛着保家卫国的重任,他们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但是他们别无选择。
过了一会儿,金燕堂的上空飘起一阵黑烟,抬头望去,就见园林一角,一颗枣树着了火,都烧到顶了。
段烨霖今天也醒得很早,不过是在闻到一阵浓郁的烟熏味才走出的房门。
院子里,许杭面对着一株正在燃烧的树干站立着,火势很大,把他的皮肤照得发红,院子里连空气都像扭曲了一般。
于火光之中,许杭把手里的火棍一丢,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段烨霖轻飘飘地说:“跟我来。”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他眼中许杭的神情,不是恬淡也不是锋利,不是悲哀也不是痛苦,不是兴奋也不是愉悦。
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于是段烨霖就一路跟着许杭走到了正厅,正厅里摆着一个小圆桌,桌上是一个圆盘,盘子里是两个杯子,分别都装着酒。
许杭在一边坐下,对着另一个空位摆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段烨霖坐下。段烨霖把军帽脱下,看着这个仪式般的摆设,眉头一拧:“别告诉我,你是想给我饯行?”
许杭摇头,苍白的嘴唇慢慢启开:“昨夜我想了一宿,清算了一下我们之间的债与还,你来我往,加加减减,发现都已经差不多了,除了一件事……完成那一件事,一切都抹平了。”
“什么事?”
“我还欠你一杯四年前的酒。”
段烨霖不解:“酒?”
“记不记得当年你给了我两杯酒,一杯生酒,一杯死酒,当初我选择了活下来。现如今,我也还你两杯酒,”许杭把面前的圆盘一转,两个杯子顺着圆盘不停交换位置,等到停下,已经不知哪杯是哪杯了,“这里有两杯看起来一样的酒,不一样的是其中一杯是‘独活’酿的。独活,这味药的名字,同它的毒性一样猛烈,这坛酒,我四年前就埋在绮园里,直到今天才开封。”
独活,独自活着,独自死去。
意味深长地看了段烨霖一眼,他把圆盘推到他面前,说:“我让你先选,你不用喝,但是,我会喝掉剩下的那杯,就看上天选择让谁活着吧。”
生死抉择!
段烨霖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味了,他没有想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许杭竟然会对性命做出这么草率的事情,语气不禁加重了:“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一定要这样。”
“不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我说了‘两清’就是‘两清’。”段烨霖一拳捶在桌面上,杯子里的酒ji-an出来几滴,“我若是活着从战场回来,不会再来找你;我若是死在战场上,做鬼也不会到你许少棠梦里叨扰。我说到做到,倘若背弃此言,便黄沙盖面,尸骨不全!”
铿锵有力的誓言撞在许杭心上,好像一阵穿堂风扫过屋檐下的铃铛,左右瑟瑟摇摆不停。
许杭看着酒杯里倒映着自己的嘴角,扯出来的笑容还真是假得尴尬:“你倒是难得…会说这么狠的话。”
段烨霖也自嘲:“在你身边,要是一分半点也没学到,不是白糟蹋了那么多年么?”
两个人都缄默了。
怎么如今回想或者交谈起来,就丝毫温馨也没有,不愉快的话题倒是一箩筐。
许杭重新抬起头,加重了语调:“那你也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有我的坚持。你…选吧。”
他故意不去看段烨霖震惊的眼神,指了指外门:“从这里走出去,到门口,正好五十步,我若喝到了死酒,你迈出金燕堂的那一刻,就是我闭气的时候。”
段烨霖呼吸都变重了:“既然想要这样,那你…不是应该让我喝下那杯有毒的酒才对吗?”
许杭笑出了声,听起来好像很轻松,但是仍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苍凉:“我已经不确定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了,当初我有的选,所以这条路走到现在,落成什么地步我都是认的。只是我很好奇,如果我没得选,而是听天由命的话,上天会不会觉得,我许少棠这个人,活到那个时候就够了?”
段烨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爱了整整四年,总是逼他做一些锥心的事情:“我刚说完生死由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糟践自己的性命…早知道你想死,我就该由着你在金燕堂里,任你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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