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作者:何顿
月魂第8章
肖瞥着我。这个被大学同学遗忘的人因为他没毕业就未把他列入湘江宾馆同学聚会的名单里,脸上有种深沉的憨厚,让我同情。
“你小孩有多大了”我找话说。他一笑:“我没小孩。”我以为他还未结婚,忍不住问他:“你老兄怎么回事”他把笑容放进了口袋里,“我老婆有心脏病,不能生孩子。”“没有孩子好,省得自己找麻烦。”“我们带了个女孩。”他说。
“那也好,”我顺着他说,“人老了,有什么苦恼病疼,想想自己的子女也能化去一点。”他说:“我正是你这样想。”我觉得他完全不是他了,生活的利爪在他脸上留下了些抹不掉的爪樱大学时代他是何等活跃,何等引人羡慕和嫉妒啊,生活的铁拳把他打扁了。我还不至于那么不经打,继而感到我比他坚强。“你这些年还画画没有”我换个话题说。肖脸上一塘死水似的笑容,“一直没画了。大学出来后跟村里一个模具师学做模具。平反后,进了县鞋帽厂做鞋模。这几天在长沙联系销路。”我问他住在哪里。
他说他住在同事的叔叔家里。我说:“你们出来销售,厂里还不报销住宿费”“厂里每天补贴12元,我想尽量省下来,为家里增加点收入,我妻子是农村户口,身体又不好。”
“其实你应该幸福,”我同情地瞅着他。他丝毫不在乎我的同情,“并不是你想象的,相反,我觉得很轻快。”“那就好。”我说。我等着他问尚青青,但他始终没提尚青青一个字,我怀疑他把尚青青从他记忆的仓库里清理出去了。“你们厂做什么鞋”我找话说。肖眼睛一亮,“什么鞋都做,皮鞋,旅游鞋,球鞋都做。你要是能联系到业务我可以给你百分之二的回扣你鞋帽店有熟人吗”“没有熟人,”我抱歉地说。
肖的目光又暗了下去,像一支蜡烛灭了。
这当儿新郎走过来请我入席,我和肖的谈话便结束了。我告诉了他地址和乘车线路,我要他到我那儿去住,但他没有来。
我估计肖克勤这一生是确实不走运,只要有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他是那种精明且会表现自己价值的人。而我这一生却接连丢掉了两个机会像人家扔可乐瓶子。
1959年我大学毕业,那个把肖克勤打成右派的系主任想要我留校。我得知尚青青分回湖南后,很干脆地说我想回湖南。我若留校,凭我的小聪明混个系主任和教授当是不会有困难的。紧跟着我又丢了第二个机会。我分配到省文化厅文艺处工作,可是没有尚那动人的身影我坐不住,继而痛恨八小时坐班。我打调动报告前后打了三份,一年后终于调到了离尚很近的一所中专教书。我要是不调学校就不会打成现行反革命。我若在文化厅,现在再糟也混了个处级。我或许是个好领导,我能设法理解人,我会尽量替别人排忧解难。我是1960年夏调学校的,一年后,我像肖克勤一样因为一句话成了反革命分子。报应。
那年5月,物理老师吴从湘西奔丧回来,瘦了一圈肉。他一进办公室就唉声叹气,当时办公室里除我以外还坐着三个人。老吴说他母亲是得水肿病死的。他说农村里到处饿死人。他说了件令人呕吐的事。汽车开进凤凰县车站一停车,一胖女人下车便蹲在树下呕吐。一个衣着破烂肌黄寡瘦的孕妇等胖女人走开,便走上去抓着呕吐物吃,紧张地吃着,生怕别人抢似的。我很恶心,于是冲口说了些在当时过头的话,“旧社会还没有这种恶心事。”我说,“旧社会一个叫化子每天讨一碗饭吃是随便的事。那时候一逢年过节,我家门前就叫化子排长队,我奶奶叫一个佣人给叫化子一人舀一碗饭。现在人人都喊肚子饿,其是实在有点瞎胡闹。”
我同肖克勤一样的命运,只是更惨。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党支部书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红卫兵小将整死了很起劲地分析着我上述的这段话,把它列为三条。“第一,何光宗大肆宣扬旧社会好,其用心是妄想变天。第二,何光宗无视事实,恶毒攻击社会主义的新中国人人饿肚子。试问,我们肚子饿吗我们人人都吃得饱穿得暖,哪里饿了
第三,何光宗侮蔑共产党的社会主义是瞎胡闹,梦想国民党蒋介石打回来,让人民受第二遍苦,而他好回到那种剥削阶级的生活里去地主阶级的传声筒何光宗,给我站起来“他凶凶地吼道,猛击了下桌子,砰,仿佛是一个雷劈在我脸上。
我吓得腿发软,尿也出来了。
15
在德园门口与肖克勤相遇后,下午我在家里画月魂那幅油画时尚青青来了。我告诉了她。“假如肖克勤今天是出现在你面前,”我审视着她说,“你会不会感情转移”
她一笑,“我记都不记得他是什么模样了。”“那就好,”我说,不觉一种妒意飘然而至。
这种伟大之心理在我身上遗失许多许多年了,现在它却像雨露滋润禾苗样滋润着我,并且在抽穗。“我喊他来我这里住,如果肖克勤真的来了,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不得,”她脸上红喷喷地透出一股兴奋,“我真没想到你现在还有年轻人那种心态,”
“我们还只是年轻人的第一个十年,你要明白。”我说。我又拿起画笔画画。
有一段时间月亮巴巴总在我脑海里晃悠,牵着童年的梦,我决定把它画下来。正好有天我和尚青青上酒家跳舞,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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