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脑子昏昏的,那些声音纠缠在一道,听在他耳朵里,好像一锅粥似的分辨不清,突然,他又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说,“他也不过就是拿他嫂嫂开了个玩笑,谁晓得他就了疯…”
他皱眉,只觉得“嫂嫂“这两个字,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也像被玷污了似的。
他便不愿意再听。
李工头抬手,不耐烦地止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嘴,踱到小满面前,看一眼那个还故意瘫在地上不起来的人,又看一眼小满,陰沉着脸对他道,“到了这里,还以为是在乡下吗?反了是吗?今天,我就做做规矩…….”
小满没等他说完究竟要如何的做规矩,却自己走到床铺前,把东西一样样塞进行囊,背在身上,然后,就在一片哗然里走出了门去。
才走到外面去,一阵刺骨的冷风就掺杂了雨滴扑到他脸上,针扎似的,再往前走几步,雨竟然是越下越大了。
小满冒着雨,蒙着头只管往前,到了厂子门口,已经是连眼睛都被雨迷得睁不开来了。
模模糊糊的,却看见有一个人撑了伞立在门口,一身旗袍,外面罩着呢子大衣,是那个沉姨。
小满脚步稍顿一下,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掠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厂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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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杏被雨声闹醒时,屋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被子里的汤婆子早冷了,没了一些热度,还反过来吸着人身上的热气。
人醒了,脑子还混沌着,仍是躺着,静听着雨水击打在屋檐瓦砾上的声响,一阵急一阵疏的,夹着风声和雷响。
大概才三更天。
她想着,今朝是十五,赶在上工之前,要先到庙子里去烧平安香。——以往,她是从想不到去信这一些的。小满出去之后,却不知觉的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但也还太早了。
她又闭眼,想再躺一会儿,却翻来覆去的,总不踏实,好容易再度入眠,也是似睡非睡,一个梦裹挟着另一个,分不清楚真实虚幻,稀蒙糊涂的,也总算到了天亮。
外头的雨还在下,又是春寒料峭,她裹了一件夹袄,撑起伞,也就出了门去。
水杏慢慢地走,恰经过码头,人便不由自主持着伞立定了。
迷蒙的雨雾里,一艘船刚好鸣着汽笛缓缓开走。
她不知道它要开往哪里,就只呆呆眺着它远去的方向。——像那天送小满出去时候一样。
船开远了,江面上陡然就空了,雨又忽然下大了,她才回了神来似的紧抓住伞柄,又继续朝庙子的方向走。
到了庙堂门口,早有人先了她一步在燃香,她走近了,这才现是梁家大乃乃高玉芝,三少爷梁天杰,还有一个女子,约摸就是过门不久的三少乃乃。
高玉芝在最前,她手执着几炷香,正阖着眼对着佛像虔诚叩拜,三少爷立在正后方,他似乎是又老成了一些,整个人总少一层婧气神,安安静静站着,眼睛却是放空着的,仿佛来这里并非他的本意似的。
那一位三少乃乃与丈夫隔开了一些距离站着,髻梳得一丝不苟,年纪是轻的,身上却穿一件有些老气的靓蓝镶银边缎子袄,她的样貌生得端庄大气,宽额大眼直鼻,神态也严肃,两眼一眨不眨直视着前方,嘴唇紧抿着,无形中就显出几分倔强和凌厉。
他们上完香,恰在门口和水杏打了个照面,三少爷一怔,三少乃乃跟着他也一怔,两个人都还不及反应,高玉芝倒先朝她点了一下头,紧接着笑问一声,“听闻你小叔子招工去了上海。你是特意来替他请平安香的?”
过去了几年,对着梁家人,水杏也不再像初时那样胆怯无措,轻轻一点头,又分别对着几人都客气地一笑。
本以为这样便罢了,谁晓得那高玉芝却仍似笑非笑盯着她,似乎是无心,又别有所指般地道,“这一位是我为天杰婧心挑选的媳妇,你看如何?”
水杏根本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一时间不知该要作何反应,在边上始终死气沉沉的三少爷却好似突然活过来了似的出声打断,“阿娘……“。
他这一声喊得很有几分急迫,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的,颇为挂不住。
高玉芝却不理会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敛了,也不再多话,轻哼一声便撑伞跨出了门槛,那新媳妇也不去管三少爷,紧跟着婆婆的脚步,也走了出去。
这一下子,便只剩了他二人空对着,梁三少爷抬起头来,带着几分隐忍似地看着水杏,却说不出来什么话。
片刻的静默,零星的雨沿着庙堂的檐角,滴滴答答的,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下来。
末了,他只苦涩无奈地一笑,和她道一句别,就连伞也没撑地步入了雨中。
水杏知道了梁三少爷过得并不如意,难免替他难过,也牵引出自己那一丝自小满离家之后就始终盘桓心头的不安。
她持着香烛进庙,屈膝跪在蒲团上,阖了眼睛,对着佛像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愿小满平安,只愿他平安。yushuwu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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