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耍弄了贼人一番,以为可以护住天明,心底颇为愉快。他怎么也没能想到,三个时辰之后,咸阳宫中出了一件大事。
国师月神率众弟子跪在始皇座下,紫色的轻纱垂落于地,从未表现过多少神情的脸上带着一股不似往常的动摇。
“陛下,我等寻觅多年,终于寻见了那位失踪的小公子。但昨夜的仪式——卦象,不吉。”
皇帝眉头紧锁,手掌摩挲着天问的剑柄。“如何不吉?”
月神先是以额叩地,随后抬起头来,声调中有一丝无法隐藏的激荡。
“……此子,将亡大秦!!”
皇帝的五指猛然在剑柄上攥紧。他微微侧过脸,将目光投向藏在y-in影中的影卫。
“……把那个孩子,带回来。不计一切代价。”
“诺!”
王宫四面的钟鼓同时鸣响。禁军中最j-i,ng锐的内卫出动了,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查、沿着大街小巷布下岗哨。无孔不入的罗网也早就在暗中开始了行动。这一正一奇互相呼应,只怕连一只鸟都难以飞出咸阳城。
当盖聂被嘈杂声惊醒时,正是长夜将尽之时,东天微微泛出浮尘样的灰白。他惊讶于这钟声的不寻常,立即前往宫城查看,这时才从部下口中听说了皇帝的命令。他虽不知占卜内情,但也猜测到多半与y-in阳家昨夜的仪式有关,随后又联想到昨晚那几名小贼可疑的举止,以及那块沾血的绢帕。他来不及思索太多,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市集。隔得老远便望见一道浓烟冲天而起,鼻端尽是烧焦气息。附近平民正在四处奔逃,喊叫救火。
盖聂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那孩子。他看上去仓皇无措,不知激怒了什么人,有个屠夫正握着剁骨刀向他劈下来。渊虹出鞘,将菜刀挑飞。
盖聂向孩子伸出一只手掌。他想到了很多话可以说服那孩子和自己一起走,劝告,安抚,甚至威胁。但最终,他只挤出了一句话。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
在握住那孩子的手的刹那,盖聂仿佛看清了横在自己面前的一条岔路。他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条路,便无法回头。
但他对咸阳,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无论是“剑圣”还是“盖聂”,留在当今天子身边都没有多少意义。
大部分人缺乏那种宽广而博大的智慧,能够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他们必须听取其他人的议论和批评,才能不断纠正自己的作为。但一个人如果长期站在一个至高的位置,所有传达到他耳内的声音都不过是歌功颂德,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会相信自己乃是至圣之人,绝不可能犯下任何错误。曾经的秦王礼贤下士、纳谏如流,确实是一代明君。而当今的始皇帝陛下,已和过去的他越走越远。盖聂有时真心佩服皇帝的气概与壮举,但也有不少无法认同的举措;他曾试过直言进谏,也试过以他事讽喻,但这一切都无法对那一位产生任何影响。
立于绝顶,能纵览宇宙之宏大,俯察沧海沧田之变幻;但只有走进最低下、最困苦的泥沼里,才能了解这世间真正的模样。但皇帝,已经走上了一条云端的道路,永远不需要俯视深渊了。
盖聂夹着天明夺路而逃。好在这些年来,他对咸阳城内的市集、街道和小巷了如指掌,竟然从内卫和罗网的双重追捕中逃脱,找机会遁入了墨家留下的那些隐秘地道。他们趁夜出了城,盖聂设法盗取了一辆马车,载着天明马不停蹄地赶往函谷关。秦国士兵穷追不舍。在残月谷,盖聂不得不对上一次许久没有经历过的硬仗。
一对三百的短兵接战,即便是剑圣也难以全身而退。
他在重伤之下带着孩子继续往东行进,出崤山,渡大河,辗转到达三晋故地。关于天明的去向,盖聂有意要将他送回墨家,但也知道此行困难重重,无法化解的矛盾拦在他和墨家,以及中原诸子之间。
那又如何呢。盖聂从不畏惧困难和“不可行”。他只是失望。又怀有希望。
当年他在邯郸选择入秦这条路,自以为可以担负赵人的命运,或者天下人的命运。但事到如今,盖聂发觉年轻的自己仍是太狂妄了。
一个初出茅庐年轻人,会一些剑法,懂得一些书本上的道理,便自以为可以指点江山、扭转洪流。年轻人奉上了自己的一切:智慧,武功,胆识,理想,但这都不足以改变什么。
只有无形的秩序才能产生撼动河山的力量——没有人会畏惧一只蝗虫,但面对遮天蔽日的虫群,人们反而在田地里下跪祈求,将它们奉若神明。秦人所推崇的“法”正是如此;它像拳头一样把无足轻重的泥沙逐渐捏成一只吞噬天地的怪物。然而国之律法固然可怕,却还是比不上天地本来的“法”:比如春耕秋种,比如寒来暑往,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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