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萧湛小心翼翼地维持了好几个月,还是被他一句话毁了。强取豪夺与委曲求全来的,天生脆弱禁不起一点风浪,像冬天凝结的霜雪,无论表面看上去可以多么严密坚固,到了春天,还是要在太阳底下原形毕露满地狼藉。
萧辰捏起那张点墨未落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边,平淡地道:“朕记得你说,这种病发作很快的。现在这样,还有多长时间?”
“说不准的,”杜冬成叹了口气,“老臣见的病例中,有一日便发作的,也有十日未发作的。但凡发作时,必定身体恶寒,经脉酸疼,面部发红发热,看上去面若桃花,故有‘桃花疫’之称。太医院正在竭力研究对症之药……请恕老臣多嘴,陛下不该亲自去皇城查看啊。”
“你们倒是会在名字上花心思,实事做不了多少,”萧辰笑了一声,“先下去吧,朕还有事情没交代完。”
杜冬成离开,一旁内监已极有眼色地跪地铺开明黄旨卷。
“疫情重大,皇城巡抚、太傅失职降品……太傅之位暂空,现禁卫军副统帅郭云流升任皇城巡抚,”萧辰轻轻揉着太阳x,ue,闭了眼睛,“再拟一旨,昭仪与婕妤分别封贤妃良妃。写好了便呈上来。”
苏家军势力不再,梁家无人压制一时风盛,萧辰早有意地打压梁太傅,迟迟未找好时机下手,眼下时机虽算不上顶好,却是再等不起了。至于升梁昭仪的妃位,不过是给一点临时的安抚,再过几日可能哪个品级都是笑话。
也许不会有人去在意,早就故去的凤仪皇后姓郭名婉,郭云流与她同姓。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许久以前,郭云流的父亲其实是凤仪皇后的远房表兄。
萧辰掀开床榻边的帷帐,慢慢从枕头下抽出一个细长的木盒,上好的檀香木纹理清晰,边角雕着口吐玉珠的四条金龙。他抽开半边盒盖,露出明黄卷轴的一段,那与任何一卷圣旨的外表都毫无差别,只有萧辰知道,这是每个帝王终身只能写一次的东西,因为它是遗诏。
萧辰细细抚摸着,而后把它放回枕头下去了。
在前一天,他就已经写好了,一字一句,思虑极尽缜密周全地把不属于他的那一条路铺得平顺坦荡。
飞花的春夜,萧辰翻来覆去,咳嗽得无法闭眼。他索性起来,对着一张素纸提起笔,两三点朱砂落成一朵红梅,收笔时却又咳嗽了一声,连带着胳膊一颤,长长的墨痕划出去,红梅惨不忍睹地辨不出样貌了。
萧辰木然地看着,突然狠狠地把案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都扫落,最后喘着气跌坐在靠椅里。
这一夜不知是如何挨过的,萧辰咳得心肺俱裂,呼吸重一点便疼得要倒吸一口气。到天明时,才虚虚地合了眼。
再醒来便是下午,杜冬成又趴在屏风外头写药方,宫女谨慎地端上煎好的药汤来。案桌早被收拾好了,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被砸过的痕迹。
萧辰靠在床头,嘴唇苍白,面容憔悴,秾艳的眉目失去了浓墨重彩的颜色,却仍像j-i,ng细白描的工笔画。
浓黑的药汤袅袅冒出白气,苦涩的味道盈满了内殿。萧辰咽下去一口,忽对侍奉的宫女道:“湛儿在凤仪宫么,记得别让他来,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过来。”
萧辰是不敢让萧湛来的,疫症凶险,半点险也冒不起。可他又再想看萧湛一眼,好像这一眼便能叫他死也瞑目。这一点丑陋的自私在心里一遍一遍搅动着,叫他肺腑梗痛不得安宁。
“公子一直在凤仪宫,并未前来,”宫女福身,“上午陛下睡着时,贤妃娘娘倒是要来看陛下,险些与奴婢们吵闹起来,后来又走了。”
宫人看着萧辰面色惨败更甚,嘴角却虚虚地露出个笑容来,他咳嗽了几声,轻声道:“那就好。”
宫人都下去后,萧辰勉强又站在案桌前,朱砂红梅终于画出两三朵。他却拿不稳笔,冷汗出了一身,胸口下隐隐疼痛起来。
萧辰死死地盯着那副不成形的画,抓着案桌的手青筋凸起,眼中的绝望挣扎触目惊心。良久后,他松开了手,一步一步地走回床榻边,跌在柔软的被褥里。
漫长的时间里萧辰都在为如何把萧湛留在身边费尽心思,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帮着他,一点点地争抢那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短暂地得逞后,公正的命运终于落下了报应,它像一只巨手自九天无形垂下,拨正了两条原本不该纠缠的路线。
萧辰终于愿意看清楚,被他日夜渴求争来抢来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他的。
他一厢情愿,罪有应得。
空空的宫殿里高悬的鲛纱悠悠晃动着,因为日光的照耀而明媚漂亮到极致,随后在夕阳西下时一点点黯淡下来,死气沉沉地垂挂在那里。
殿门轻轻响了一声,药草味随之而来。
萧辰的意识在模糊的浮沉中苏醒了一点,他声音也了无生气,带着油尽灯枯的倦意:“不必诊脉……都下去吧。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第七十四章
轻轻的脚步声绕过屏风,萧湛微微俯身放下手中的药汤。他站在萧辰的床榻前,孱弱瘦削的身体看着几乎没有人气似的,眉宇间过分平静,反而显出一种淡漠。
萧辰睁开眼睛,本来倚在床头的身子猛地坐直,厉声道:“出去!”他随即又咳嗽起来,身子前倾,咳得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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