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把这个梦告诉唐维安,那阵子我和他纷纷痴迷于哲学和心理学,他是因为选修课,我是因为不小心扫了几眼他的课本。而后我们分析,唐维安很兴奋,他振振有词地说:“那就是你内心的世界啊,周圣宇你看看,你就是惟恐天下不乱,反社会人格明显。”
惟恐天下不灭才对吧。我想。
我一板一眼地反驳他:“每个人都有反社会人格,或多或少。”
他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你看书看睡着了,我帮你把书捡起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我诚实地回答。
“不要脸,你不就是想暗示你聪明。”
我也惊讶地咦了一声:“这还用暗示?”
“至于我站着的那个建筑,”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我觉得是你的心。”
扯淡吧。我想说。但是在他突然变淡的语气里,我没有开口。
我告诉他我梦到两个人,另一个却只字不提,但他不会不知道,除了许承没别人。他掩耳盗铃般配合我,那时候我们已经发现,无论哪个话题,总可能拐到许承身上,这个人在我们生命里刻下太深的痕迹,如果要完全避开,就意味着我和唐维安从此无话可说,所以我们不约而同学会了假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没有发生而尴尬,我真想为这滑稽的情节喝彩。
这个梦出现在我初二暑假的时候,接连两个夏天,许承以补习的名义把我留在学校,我妈竟然没有反对,竟然还肯给我生活费,虽然那点钱连饭都吃不饱,但还是让我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到底,补习不过是个幌子,许承只是用他过滥的善良收留了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唐维安,我。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唐维安对我散发的那种诡异的吸引力,源于我们遭遇相似。
值得庆幸的是,他经历的是不动声色得被遗弃,不然换成我,不知道他那副小身板还有没有命在,不过,他或许比我更惨,因为许承说过:“拥有过美好之后跌进绝望,和一直在绝望中打滚,前者更加痛苦。”一般而言,当他说出这种高深莫测的话语时,一定是又和唐维安讨论什么名著名作了。
第一个暑假的时候,我完全不能适应,许承还真给我制订了补习计划,他说:“你这样的成绩没法考上高中的。”
我说:“考不上就不上了。”
他说:“不行。”然后按下我的头,让我面对课本。我听见唐维安低低的笑声。
但是踏踏实实地坐在板凳上写作业?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天方夜谭。我焦躁不安地盯着练习册,屁股和腿在桌子下面甩来动去,几次撞到唐维安,他从书里抬起头,埋怨道:“别动。”
这家伙,混了一个夏天,已经敢当面跟我叫板了。
他用不着补课,许承为他借了厚厚一垒书,那些书的作者名很长,许承说是中学生必读名著。唐维安看得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是我唯一记住的一个外国名字。许承兴致来了,站在他身后,目光越过他的发顶落在书页上。
“他面前是一片壮丽宁静、碧蓝无边、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的海,在眼光所能看到的远处,海和淡蓝色的云天相连……”他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闭着眼背出声,“涟波反映着融化的太阳,现出一片片的火焰,远处连绵的群山,在晨雾中隐现着,懒洋洋的波浪亲切地朝着脚边爬过来,舐着海岸的金色的沙滩……”
我看到唐维安抬起头,他眼里水雾弥漫,他望着许承的眼神,崇拜又渴望。
这家伙迷恋许承。我意识到。这不奇怪,班里除了我,所有人都喜欢许承。而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冷静地分析了许承对我的意义,不得不承认,在我孤独又惨烈的少年时期,他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一种鲜明的希望。
许承每隔几天会去别的地方上什么教师研讨课,这时候他总是一脸严肃地叮嘱我:“你记得带维维出去吃饭。”
我看了唐维安一眼,又看看他:“他没有腿吗?”
“哎呀,”他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我,“维维年纪小,你不带着他,我怕他丢了。”
年纪小?我哑口无言。他确实比我小两岁。
唐维安一直看着我,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这家伙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弱得像j-i,看人的眼神却是直接而专注,无所畏惧的样子。他不知道这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挑衅吗?
傍晚时分,夕阳艳红,我带唐维安走过林荫路,像是踩着一地瓢泼的鲜血。他个头矮,跟在我身后,走路微低着头,我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终于失去耐心,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大步往前走去。
残阳照不到的巷子里,我找到一家面馆,唐维安却拉了拉我的手:“周圣宇。”
我回头看他。
“你带钱了吗?”他说。
我愣了一下,说:“我以为许承把钱给你了。”
他眨了下眼睛,摇摇头。
许承这个混蛋,他忘记了这回事。
我的手摸进裤兜里,兜里有五块钱,是我省下的饭钱,想要攒起来去录像馆租片子看,一小时两块钱,一天十块钱。
我问他:“你饿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饿。”
我攥紧兜里的钱,把脚下的一颗石子狠狠踢到墙上,粗声说:“进去。”
最便宜的阳春面一碗三块钱,我想了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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