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碎花蓝布裙,梳着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目光清澈如水。
她怀里抱着那把沾满了薛无衣的血、断成两截的刀,朝我微微一笑,眼眸如水光潋滟的西子湖。
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静静望着我。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就醒了。
睁开眼,天已大亮,窗外飞过一只春燕。
春风解冻,大利南方。腊月十四那天起再没有下过大雪,许是因为去年天灾人祸不断,又冻了个彻底,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北方入侵的匈奴被打败,退到白城以北,大雪覆盖的田地抽出春苗。流民一bō_bō离去,长安城恢复了喧闹熙攘,一如往昔。
这十七日间还发生了很多事——
怀无涯醒了,落下不轻的病根。
他的大弟子醒了,瘸了左腿。
怀无涯放了方寒花,厚葬石秋风。他将大弟子逐出师门,散尽门下弟子,宣布退隐江湖,抱着独女怀玉的牌位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快意恩仇的江湖和尔虞我诈的朝堂其实无甚分别,朝堂不过是另一个江湖,江湖不过是另一个朝堂。朝堂上一朝一夕间白云苍狗,江湖上不到一个月就没了一个野心勃勃、只差一步就能纵横武林的怀家家主,多了一个中年丧女、心如死灰的父亲。
石秋风没有亲人,我去接了他的灵柩。
回去时被一个葛衣男子拦住。
他是比武那日我待的那间酒楼的小二。一位白衣剑客出了几两银子,让他保管一只木盒,请他在石秋风石大侠出殡时交给一位乌衣散发的女子。
木盒里是一只白瓷杯,里头是半盏未饮尽的酒。
我抱着木盒回了屋子。
搁下木盒时,徒然觉得有些不对,打开来,白衣人竟把白瓷杯下的一小块桌面也割下来了。我拿起白瓷杯,杯底下压着一纸叠成豆腐干大小的短笺。
上头写,倘我赢了比武,就上门娶你。
多可笑,人都死了,居然还说要娶我。
老头子死的时候我没有哭,苏秋池死的时候我没有哭,为薛无衣刻碑、把那柄沾满了鲜血的断刀埋进他墓里的时候我没有哭,看着石秋风的棺材缓缓沉入泥土的时候我没有哭。见到这纸本该永不见天日的短笺时,我居然哭了,抑不住地抽噎,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哭泣,明明他们的结局我早已预见到——在看见石秋风那双黑亮清寂的眼睛时我就知道他多半会死于自己的理想,在薛无衣一意孤行继续杀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终会求得他想要的死亡。明明刻了那么多年的碑,见过那么多的生死离别,明明从很久以前我的眼睛就干涩得再也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会哭泣?
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砸在木盒上,噼里啪啦。
我在空旷的屋子里,大哭不止。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里是刮风的旷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站在光秃秃的山丘上,举目荒凉。
有些梦里,很多似曾相识的东西从眼前一晃而过。二十七年来遇见过的人发生过的事交错在一起,冗杂纵横,光怪陆离,混乱不堪,醒来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梦醒后,再也没有了睡意,睁大眼睛盯着屋顶。听着屋檐下滴滴答答的化雪之声,心里头空无一物。
我抱着石头离开了长安。
十一年,我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这里。
离开长安后,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我突然明白了老头子当年为何要自断前路、远走他乡,明明有着锦绣前程,却自甘堕落成一个终生沉溺在醉酒之后幻梦里的酒鬼。他看似有选择,其实从来身不由己。
我也一样。
我去了江都,到了十多年前亲手挖的墓前,老头子坟头的野草已经长到半人高。
他早就刻好了自己的墓碑,没有名字,没有生平,只有一句《金刚经》里头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虚妄”二字刻得极深,那会儿老头子正喝得烂醉如泥。
我在江都待了半年。
我开始喝酒,喝自己酿的酒。第一回喝青梅酒,又酸又甜,一口喝下去像咽了粒水晶葡萄。
石秋风是对的,有些事是不能试的,可不试又如何知道。薛无衣是对的,人不该太固执,一成不变。老头子是对的,青梅酒很好喝,足以让人沉醉。
可有件事石秋风说错了,就算没有石头,我也不会孤独。我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从前老头子活着时,他只爱喝酒,酒里有他的爱人;苏秋池活着时,我远远看着她和薛无衣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薛无衣和石秋风活着时,他们从头到尾活在自己的牢笼和理想里。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有石头在,不过是多了些生趣。
石头在长安时倒还安分,后来长大了些,跟着我行走江湖,就开始四处瞎窜。到了一个新地方就撒丫子狂奔,逮也逮不住,时不时消失个十天半月又一身邋遢地跑回来。奇的是,每回我要离开一处时,石头竟似未卜先知,早早地蹲在那里等我。
也许它骨子里就是一只天涯浪猫,还无师自通地深谙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道理。
这半年里我时常在想,人之生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前我以为生生死死再寻常不过,不论帝王将相还是布衣白丁,都逃不过一抔黄土一堆白骨。
后来我渐渐想明白了。那日我并不是在为薛无衣和石秋风的死而哭泣,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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