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大街上,他们猝然相遇。
白鲜气冲冲拐上大街,迎面遇上了乱纷纷嘈杂的人群,她先前以为只有王假妮几个人,一看这么多人,她也愣住了。
义愤填膺的人群见白鲜突然出现在街角,大感意外,像一群麻雀猛然被掐住了脖子,集体噤声,愣在街上。
电光石火的眼神交锋在静默中展开。
白鲜冷峻的眼光扫过咬牙切齿的人,扫过满面怒容的人,扫过心怀鬼胎的人,扫过不怀好意的人,扫过别有用心的人,扫过落井下石的人,扫过心怀芥蒂的人。她诧异地看到了那些平常嘻嘻哈哈、表面和气的人,看到了那些平素略有暧昧、常献殷勤的人,看到了曾经有求于自己、经常谄媚的人,看到了曾经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人。她脑子里飞快思索:这些人来干什么?是凑热闹、是来帮闲、是来帮凶、还是来报仇?她冰冷的眼光有一丝慌乱、有一丝犹豫,随即变成利刃,朝这些人逼视过去……。
有人醒悟,有人动摇,有人犹豫,有人不好意思,有人心里发虚,有人良心发现,有人目光游移,有人躲躲闪闪……王假妮的阵营出现波动,接着阵脚出现骚乱,有人往后躲,有人往回跑……。
王假妮担心队伍溃退,扯开公鸭嗓子首先打破静默:“小得媳妇,赵长山不在村里,我们不怕马ィ
白鲜仰天大笑,笑得豪迈,笑得放肆,笑得花枝乱颤。张庄人爱说仰脸老婆低头汉,那意思是仰脸老婆胆气壮,低头汉子能谋事。白鲜对着一街筒子人这通大笑,让这群各怀心思的人感到窝火。
白鲜突然收住大笑,厉声责问:“王假妮,干部们不在村里,恁想干什么?”
然后扫视众人一圈“恁都跟着他干什么!”
王假妮张了张嘴,急切之间接不上话茬,人群又出现一阵骚动。
“父老乡亲们,十冬腊月里,冷冷哈哈的,咱村里壮劳力还在水库上出力,年关也快到了,大家不在自个家里好好过,跟着这些人出来闹个啥劲儿,不要上了这些人的当……”
人群骚乱,有人低头散去。
王假妮急了,这些日子准备的功课猛然涌进大脑:
“毛主席说:造反有理,要打倒当权派,以阶级斗争为纲,谁也不能扭转文化革命的大方向,俺们老愚公战斗队要向反动堡垒开战。”
他朝着那些离开的人喊叫:“恁都是听毛主席的话,还是听她白鲜的话。”这句话还真管用,那些人停住了脚步。
刘宝举着拳头高呼:
造反有理!
打倒当权派!
打倒女流氓白鲜!
打倒奸夫淫妇!
在这联想空间幽深并极具煽动性的口号中,张庄人的神经被刺激得兴奋起来,好奇的情绪高涨,眼睛通红,面皮青紫,先前还迟疑着不吭声、不举手的人,吼声越来越大,手臂越举越高。
面对手臂的丛林,白鲜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张庄人都疯了,这念头一闪现,她感觉血往上涌,天旋地转,她踉跄几步,扶着墙慢慢倒下……。
王假妮、刘宝几个人围住她,唾沫横飞,几乎指点到她的脸上:
“恁不要装死,恁说,恁跟赵长山有没有关系?”
“恁说,恁那俩孩子是不是赵长山下的种?”
“恁说,恁跟赵长山睡过几回?”
刘宝挤出人群,片刻之后,拿着一对拴在一起的破鞋,吆吆喝喝又挤了过来:
“让开让开,破鞋来了,让女流氓挂上破鞋游街。”
有人接过去挂在白鲜脖子上,白鲜挣扎着,可脑袋不听使唤,咋也抬不起来,朦胧中听到有人说……上人……架着她游街,就感觉昏昏沉沉在走路了,走过照壁了——走过老槐树了——走到场院了,似乎听到遥远的天边有人说,冲进去,占领大队部,拿到印章咱就掌权了,那些人就丢下她,一窝蜂去砸门、推门,吱嘎一声,门开了,那些人就轰地挤了进去,门被挤得咣当咣当响,接着又是砸门、砸窗、撬桌子、撬柜子。有人往门口挂上了什么牌子,有人拍巴掌,还有几个人稀稀拉拉地附和着拍,有人拿到了什么东西,别人就去抢,乱成了一堆,抢到东西的人狂奔,先是在场院里,后来就抢出大门往街上奔,人群一窝蜂地撵去了……静下来了,死一般的静,静得恐怖,静得奇怪……。
桃花本来在家躺着歇息,兰娥风风火火跑来说王假妮弄了一伙人揪斗白鲜,桃花也没多想,就扶着兰娥来救白鲜,走到半路,听见人群嘈杂的声音里有长山和白鲜如何如何的呼喝,街边看热闹的人又指指戳戳议论,看见自家就不说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有。
自家这一辈子,心里只有过一个男人,那就是长山,他是她的心,她的肺,她把自家的一切都给了他,年轻时候,被窝里那点事不太和谐,她努力委屈自家,再难受也尽量让长山满意。后来长山在村里成了领头人,她脸上有光,心里也熨帖。几十年在家里照顾老的、小的,她尽量给长山减轻家里的负担,让他给村里办大事,村里人夸长山,就像夸她一样,她心里高兴。她知道赵、李两家是几辈子的世交,平常互相帮衬也已经习惯,打死她也想不到,长山跟白鲜咋能做下那事,熟头熟脸的,俩人几十年就能好意思?自家太粗心了,要不是人家斗争白鲜挑破这事,一辈子就蒙在鼓里了。恁赵长山,恁能对得起俺么,俺对恁全心全意,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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