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在袖口里磋磨——人前人后两张面孔,这是他在宫廷浸淫多年学会的本领,当着贵人的面,不可有喜怒哀惧,永远一副庙宇中的佛祖面庞,无悲无喜方能不出差池,出了宫门,回到太医院,方能独自慨叹几句。
“刘贵妃这胎八成要保不住。”
“太后等不到今年的慈宫千秋节了。”
“段昌荣之前开的太平药方都是狗屁,太子的病早已伤及根本,拖到现在只能靠补药撑着了。”
诸如此类,不可枚举,太医就是宫中的催命符,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说了就要误人害己。
当着徐征的面却能松懈些,徐征见了周世济古怪的脸色,不乏担忧地问道:“周太医,犬子这病几时能好?可否会影响今年八月的乡试?”
周世济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情志失调,夜惊多梦,肝气不舒,依脉象看是阴虚火浮之象,我之前开的药可按时吃了?”
徐征将薄薄一张纸从袖中拿出,在周世济面前摊开,上写着柴胡一钱、茯苓一钱半、白芍郁金各一钱之类的潦草字迹。
“正午傍晚各服一帖,不敢懈怠。”
周世济点点头,道:“还有四五个月的辰光,若按时用药,悉心调养,大抵无碍。这药方固然重要,不过心病还须心药医,切记不可言语过激,养心为重!”
徐征想起了那天叱骂儿子的事,嘴上应声,心中却想这些家丑怎么会传到他耳朵里?是柔则多事还是丰则口无遮拦,送走周世济后要好好盘问他们。
周世济挎上药箱,就要告辞,徐征亲自相送,问道:“周太医,这药箱让童子背着就好,何必自己费力?”
周世济指指这只半新不旧的麻面箱子,摇头笑道:“里面都是我吃饭的命根子,可不敢交给旁人。”
徐征一直送到门外,看周世济上了马车才退回门后。
周世济从窗口目送徐征离去,抱着药箱长吐了一口气,车帘外名唤灵芝的童子道:“先生还去妙应寺求药?”
周世济没理会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箱,拿出一瓶银制的鎏金小葫芦,像是看待稀世珍宝或是难得的美女。
瓶身只有拇指大小,上面的雕花镂刻却精致无比,仔细看去,却是一副银丝勾勒出的西域高士维摩诘讲经说法的经变图。
灵芝口中的妙应寺正是吐蕃番僧在大梁国都修建的庙宇,立国百余年,礼佛之风日益兴起,汉传的大乘佛教已不能满足国人的汲汲之心,吐蕃喇嘛因其诡秘的教法礼仪和诸多极灵验的传闻,拜入番僧门下渐渐成为一时风尚,信徒无数,连带着吐蕃国传来的颅骨木鱼、人皮细密画等一类法器也水涨船高。
而最骇人的传闻还要属番僧修炼的方式,传说不仅不戒荤戒色,还要反其道而行之,吃人心肝、修习欢喜禅,对于不愿听信教义的人,番僧先对其下毒,再一点点帮其解毒,过后那人便服服帖帖,视番僧为活神灵——这些流言大多是那些自诩清正之士愤世嫉俗,编造出来污人名声的,不过番僧手中持有剧毒之物的传言或许是真的。
因为周世济手中的银葫芦里装的就是番僧自西域吐蕃带来的毒物,虽不致命,但若不服下解药,毒性就会令人形容委顿、日渐枯槁,此毒梵语名为啰酡,译成汉文就是鲜血,当真如同一只吸食人血的妖物。
周世济就是这样一个医痴,无论是药是毒,总要拿来钻研,不过他手上的□□不是从番僧处得来的。
他看着掌中繁复精致的银葫芦,毫末之物却有千斤重,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变了味道,不知是喜是忧。
他吩咐灵芝催动马车,朝城西的妙应寺奔驰而去。
冉念烟来到南府时便听说周世济已经离开了,徐柔则面带歉意地道:“往日周太医都是先为齐德妃诊过脉再过来,巳时离开,今日来得早走得也早,害你扑了个空。”
冉念烟难免有些兴味索然,不过她并不心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安排。
现在插手血滴子的事还太早,仔细算来,此时世上还没有血滴子,周世济手中的只是它的前身。
她有足够的时间静观其变,因为她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知道那人把□□交给周世济的目的,更知道有人会因为这味□□毁掉半生心血,现在该焦灼的绝不是置身事外的她。
既然没见到周世济,便能安下心来探望徐丰则。
他居住的南熏斋内弥漫着悠远的药香,加之房内古书繁多,药香和书香混杂在一起,扑面袭来一阵古拙凝重的气味,让人想不到这里的主人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伴随而来的是盈耳的读书声,先是一道稚嫩的声音,读了几行,又换成另一相似的声音,用更严肃的口吻诵读,读的是《诗经》大雅中生民一章。
她们绕过屏风,就看见徐令宣、徐令和这对孪生兄弟同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同看一本书,一人扯着一边。
徐丰则卧在藤床上昏昏欲睡,却在她们出现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眸子清亮,丝毫不见萎靡之态,只是脸色苍白憔悴,嘴唇毫无血色,显然极其虚弱。
徐令宣和徐令和一同向姑姑和表姑问安。
徐柔则解释道:“哥哥昨夜没睡,提不起精神读书,就让宣哥儿、和哥儿过来读给他听。”
冉念烟笑道:“真是个好办法。”却只字未提叫夏师宜读书给自己听的事。
徐丰则让丫鬟拿了几枚解药苦的山楂丸子给徐令宣和徐令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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