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那名比女人长的还白皙秀气的男子,听他平静如常地说——
“你跟踪捕快,已是干扰公务;刺伤文彦,则是故意伤害官差;伤人后试图逃跑,更是带罪逃逸,性质恶劣。”
“三罪并罚,按我朝律令,应流一千里,决杖八十,于配所拘役六年以上。”
程青禹顿了顿,打量了下少年瘦小的身形,补充道:“看你未及十五,罪可减一等,是为流八百里,决杖六十,拘役五年以上。”
“你、你以为小爷是吓大的么!……”
少年嘴上外强中干地一喝,然而眼神却渐渐地禁不住四处乱晃,直是暴露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情。
咳……其实,他前天刚满十五岁来着……只不过因为常常挨饿所以看起来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小一些……难不成,他真要和老爹一样打板子坐牢去了么?对了,还得加上流放——
少年猛然间心生恐惧。十五年来,头一次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有了清醒无比的认知。他迟疑地望向那边和他世界里的人迥然不同的两个男子,目光闪闪躲躲,却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分服软之意。
同徐穆视线相错,程青禹敲了敲折扇,语气稍稍缓和下来。
“不过,念及你乃初犯,年幼无知,若能戴罪立功,减免刑罚也未尝不可。”
少年眼睛一亮。但下一刻又暗淡下来,小声嘟囔着:“……可我真的不知道那劳什子的‘失踪案’啊……”
“我不是此意。”
程青禹微微一笑。
“你只需告诉我们是谁雇你去跟踪官差办案的就行了。”
*
次日,天方蒙蒙亮,云川镇东边某处。
安排好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们,徐穆眼睛微眯,看着远处的少年瞬间被从荒废城隍庙里涌出的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们围住,当即嗤笑了一声。
“呵,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小叫花头子。”
残墙后,和他一样打扮得毫不起眼,完全就如个普通书生的程青禹闻言扶额,“文彦,你何必与个孩子计较。”
“孩子?有敢为了区区二两银子就跟踪官差、还拿铁签子扎人的孩子么!我十五岁时都没他那么大胆!”
“你看他和那些孩子的穿着面色……他那样做,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程青禹轻叹了一声。
眼看着那些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乞儿争相抢着被那名自称“林羽”的少年举起来转圈,稚气的小脸上尽是纯粹的欢喜,清脆活泼的笑声飘荡在空气中,连他们这里都隐约能听见……
好一会,徐穆孩子气地轻哼了声,貌似勉勉强强地道:“好罢,这次就放过他了。不过再敢犯到徐爷头上,不吃上几十板子休想逃掉!”
程青禹只是含笑不语。见好友这般,刚撂下“狠话”的徐大捕头咳嗽一声,断然转移话题——
“你觉得这小子之前说的话靠谱么?那个雇他的人真是某户大户人家的仆役?”
“……按他所叙述的情景,这种猜测也不无道理。”
——‘那人以为穿了身最便宜的麻布衣裳就能蒙住我,切,小爷咳、我早在他凑到我边上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只换了衣裳没换鞋,我一眼就瞅见他穿的鞋帮子比外边卖的要高半寸,而且鞋面是用上好的青松布做的,一般人家可舍不得花这个钱。’
彼时,松绑后又被勒令去洗脸,露出一张意外白净俊俏的小脸的林羽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侃侃而谈,‘还有,那人手上虽然没戴个大板指,不过也光溜溜的,一看就是不经常干重活的。十个指甲全剪得干干净净,丁点棱角没有,不是有怪癖,就是伺候人需要。再加上他脚上穿的只有宅子里的下人们才常常穿的靴子——所以当时我就猜,这人定然是从哪户大宅子里边出来的,指不定还是个小管家什么的——别以为我没瞧出他尽拿我当他的狗腿子使唤了!哼哼,要不是看在那二两银子的份上,小爷才不愿搭理他呢!……’
‘那这根铁签子怎么回事?’瞧不惯这小子得意的样,徐穆把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举起来晃了晃,阴测测地道,‘既然那人只是叫你监视我们的动作,没道理会给你武器来伤人,你这签子究竟哪来的?’
正得意着的少年一滞,下意识便想狡辩一二,可抬眼瞅见那个煞神旁边正温和微笑的某位公子,霎时打了个冷战,好半晌,方不情不愿地小声道:‘真的是用来防身的嘛……’
‘什么?’
‘防身用的……
‘大声点。’徐穆掏掏耳朵。
‘——防身用的!!好些大乞丐眼红我嘴巴甜讨的钱多,总趁人少的时候堵住我想抢我的钱,我不随时藏把铁签早就被人弄死了!!’
……少年红着眼大喊的身影渐渐与前方“呜哇呜哇”叫着扮大老虎同小乞儿们嬉闹的人影重合,徐穆从回忆里醒转,不甚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咳——既然雇这个小子的人是从某座大宅子里出来的,看来这回可以逮到条大鱼了。”
徐穆摸摸下巴,眯眼道:“说不定,抓走那些人的真凶正是这人的主子!”
反正那些“大户人家”吃饱了撑着什么事干不出来?抓几个百姓而已,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事海了去了!想到自己“捕头”生涯的第一个大案很可能马上就要破掉了,徐穆蓦地兴奋起来,一时间连盯梢都盯得更加起劲儿了。
……希望罢。
听了好友难掩兴奋的话,程青禹久久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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