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了数下又松开,他就这样在对业已落实的猜想的悲怆与恻痛中,在对犹未可知的将来的畏惧于颤栗中,在彻骨的冰冷与失望中,亦在这万顷同缟的昭昭霜月中,强逼自己将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依旧不愿说不敢说的字句轻轻抛出在虚空里:“将军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陈韶的背影似是僵了一下,顷刻即恢复如常,他平声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奉诏
“将军事先都不知会一声,就我和梨画孤身涉险,怕也有违情义吧?”落下最后一句强作镇定的周旋,祁云归竭力不让自己嘶吼起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说?!”
陈韶的声音至此全然没有了温度:“你如何知道的?”
他倏尔起身,面色沉沉:“你让人监视我?”
“那天将军悲痛间自行策马而出,接连数日久久不返,我实在担心只得去找,然后,然后我便撞见——”祁云归于此狠狠摇头,久之重又抬眼看他,双目殷红,“我现在只要将军回答我一件事,明日,此地,我当真能再见到将军吗?”
继而又追问:“抑或是,将军现在立刻就要星夜行军赴江陵了?”
他的声音以铿然的力度掷在风中,削金断铁,宛如凄厉角声,往而不返,没有回音。又如那一夜他听见的于军营高声宣旨后扬长而去的使臣的脚步,如那一夜他看见的眼前之人因伤悼而颓然因绝望的执念重新挺直的身影,一样的不可旋返,一样的归于虚空。
陈韶点头:“大人既已知晓,何劳再问。”
他说着便要走,祁云归只觉得他清淡字句皆如炸雷于周身爆裂开来,震得他当下全无了理智,只冲过去截下他:“你不能去!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韶犹未言语,祁云归只道有了转机,急道:“将军你看,你且看——现下离明日破晓没有几个时辰了,我们很快就能启程不日就将抵达洛阳,待我们找到苏晋,把往事细节和利害一一向他陈明,游说他致信容清行,一切就都结束了,很简单是不是?是不是?路逢艰险,我们并肩面对;敌发刁难,我们携手去破,一场言谈一纸书信就能解决的事,不需要无穷的将士再流血了,然后我们可以留在洛阳待陛下旋驾——你明白吗?”
陈韶静待他说完,方叹道:“我明白。”但下一刻他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可那是圣旨!祁大人你不知什么是圣旨吗!”
“我当然知道那是圣旨!但陛下这旨意的目的,无非是退敌,是求烽烟止息,四海晏然,而我们有更好的道路,不必玉石俱焚,不必以卵击石,一样可以抵达!”祁云归痛切咬牙,厉声逼问,“既如此为什么不去走?为什么偏要往另一条绝路!”
“烽烟止息,四海晏然……”陈韶重复这八个字的神情忽而变得柔软,仿佛吹过面颊的不是如金戈相击万马嘶鸣的肃厉北风而是融融东风,扬起苏杭的柳线,催开京洛的牡丹,再将大江南北的稚子手中的纸鸢高高送上青天;照亮庭树枝条的也不是苍冷月色,而是昭昭白日下帝都檐瓦上流转的金华,是长河上的金波,蝶翅上的金粉。那遥远的梦想于此酝酿至完满,再无端碎裂开来,因为他再开口的时候明光湮灭,天地皆寒,“陛下所求,仅止于此吗?”
祁云归在彻底的震惊与哀恸间听他道:“这两年多来,我们履危岩涉险渊皆有之,陛下平日不予过问,及至大人上表求援亦不发兵,我虽不通朝堂中事,但个中缘由亦大抵猜得到的。三代为将,道家所忌,陛下欲敛我羽翼测我忠心,实属合理。”
那合该是千载之下群臣相疑的悲歌血泪,凭他这么和缓地叙述出来,离奇至于荒谬。祁云归低声道:“你竟知道……”
他怎么可以知道呢?
他不应该,远离有朝廷中讳莫如深的政治漩涡,远离一切他所不屑所鄙夷的弹劾与清议,一骑烈马,十方鼓角,百舰楼船,千寻铁锁,去干净利落地拥抱一场热烈生涯吗?
安得壮士挽天河,洗净甲兵长不用。他不应该一直这么相信着么?
——人事多艰,乃至于斯。
“你知道,你既然知道……”祁云归骤然作色道,“那你为何还要去?!”
陈韶面目阴鸷,字字句句如从齿缝间挤出:“我说过,这是圣旨。”
“什么圣旨,事到如今你还谈什么圣旨!”他但觉先前有过的束缚全部抛开,无所忌惮,歇斯底里,“他不给你兵马,不告诉你去与何人会合,就让你领着几千人劳师远征北上去拒容清行的数万雄师!你要听他的?你要赔上你自己和你手下至亲将士的命去听他的?!”
陈韶当即喝断他:“祁云归你慎言。”
“我慎言,你且告诉我,如何慎言?迁都以来二十余载,积岁无事,全仗先朝余资;近年历经乱事,乃是政事所亏。洛阳未陷时,内宫则妃嫔干政,外廷则父子相诋,清流见弃,萧艾登堂,这岂非人所共见的?我兄长如此,将军今日如此,说到根本上当年的苏晋都是如此——”
他说到此戛然而止,因为陈韶再无犹豫地自腰间抽了剑出来,劈裂北风挥至他面前,停在距他面颊约一寸的地方,一颤未颤,稳如坚城。
“反吾家国,谤吾皇者,皆与我为敌也。祁大人不要逼我。”他说完的同时将手中剑缓缓放下,又补了一句,“还有,无论何时,不要把我与祁桢或者苏晋相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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