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只能说,我依然不相信他会心无芥蒂地把我朝江山易于容清行之手,不只缘于我将要说与将军的那些往事,更因为,他乡非故国。”
“你走吧。”
她在撑起帘钩将绣了描金鹧鸪的帏帐卷起,露出湛碧如洗的青天之后,握了一柄为霜露所湿的轻罗纨扇,边以食指细细摩挲着蝶蝶春草的纹样,边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如是三个字。
祁桢只道自己没听清,走到她身侧亦轻轻握过那柄纨扇,温声道:“如此节候用不到扇子了,臣替贵妃收起来吧。”
他就那样毫无意外地触上她的手,柔软修洁如三月初生的菖蒲叶子。然而只是蝶翼扑水般的一瞬,因为玉曦当即松手将扇子掷了开去,仰头目光冰清却森沉地死死凝视着他,淡淡道:“谁让你过来了?”
他迅速收手,而她当即搴衣站起,依然扬起头,清冷且执拗地又问:“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我让你走,你不懂吗?”
“臣明白了。”祁桢点头,同时转身后退,“那臣先退下,明确再来看贵妃。”
玉曦漠然凄然而怅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及至他将要跨出门槛的一刻神情蓦然因愤怨而扭曲,她咬了咬牙厉声喊他:“祁桢!”
“祁桢,你——你果真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让你走,我让你离开,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你明白吗?”她见男子的脚步应声顿住却并不回身,索性自己走上前去,在他身后三尺处站定,“你敢违抗我了是不是?”
他至此终于回身很认真地俯身长揖,向困守深宫而依旧明艳逼人傲气凌人的女子传达最一丝不苟的敬意,然后以一如既往地谦恭语调低眉稽首:“臣不敢。”
少顷,他又补了一句:“臣会一直留在贵妃身边,听凭贵妃调遣。”
玉曦觉得自从认识这人起他就永远以这样的姿态气她,她合该是习惯的,且早就精熟于如何让他方寸俱乱对她听之任之。于是她直觉地想笑,笑意浮至唇畔才忽而惊觉这一回恍然失措的是她自己。她定了定神,容色冷酷如临杀伐:“待陛下回来,他会对你处以极刑,挫骨扬灰。”
祁桢闻言却笑了,眸光粲然,宛若星光:“臣从来没有准备活到陛下回来的那天。”
“陛下,文武百官,你的家人都在江陵,你该去追随他们。”她不知何时软了语气,温和轻缓,如流澌入水,振荡消弭。
“有些地方,去得太迟,就去不成了。”他摇了摇头,“臣到不了江陵,再也到不了了。”
她的声音再软下去一点,如春闺少女,三月杨柳,乳燕莺啼:“那就别的什么地方,除了洛阳,哪儿都可以。朔漠长河,广陵月色。人间那么多胜景,你也好好替我看看。”
她再说下去就近乎哀求了,祁桢便于此止住了她:“臣很想知道,这么久了贵妃为何偏偏在此时要臣先走呢?”
“很简单。”因着这一句话她消去的傲气重又拾回,她再开口时自然平顺得近乎纯真坦荡,“我玉曦这辈子没做过一件好事,想知道救人一命是什么滋味。”
尔后她的纯美娇柔尽数敛去,顷刻间又回复为那个嚣张跋扈飞扬凌厉的皇妃:“我早知劝不动你,但这皇宫没了陛下也还是皇宫,祁长史,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能赖着不走的?”
接着她侧头向室内清斥了一声,立刻有几个仿若凭空出现的兵甲将他团团围住,握紧了兵械沉声道:“长史大人,请吧。”
祁桢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甚至未有异色,直到此刻才轻笑着低低叹了一句:“你啊,无论做什么都永远这么理直气壮。”
他声音太轻,又鲜有这般不敬的时候,以至于玉曦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臣说——”他在话音落下的同时顺从转身,眼角的余光瞥过今生所见最后一幕春闱,最后一线春光,最后一抹春风好颜色,同时将这一段起于□□,盛于荒诞,衰于安乐而终于哀伤的fēng_liú彻底抹去,“臣说,前路风波正起,贵妃保重。”
“我们三日后进京,届时容清行会同其手下两名顾、张两名重将挺进江陵,将另外数千人交与苏晋留守京城。我们一路尽量隐迹敛行。若能平安抵京,剩下的便是致信与他以期相见。我会独自见他,将军于外侧布兵,我若能成便可无忧,若不成,将军可加兵强之。他必会有重兵相随,我们须先行制造事端将之引开。最后,万一哪个环节有失,将军犹可寻机领兵自行离去,他手下劲骑如云,无论成败,都不要与之正面交手。”
祁云归叙述过原委,又周详部署过计划,终是仿佛掷下了平生的意志与怀抱,一字一句深沉苍劲,如冥冥巨海,矫矫长风:“此行凶险异于往日,愿与将军,生死相依。”
陈韶郑重颔首:“与大人相托生死,此陈韶至幸,定不敢辞。”
再度敲定了些许细节,祁云归开门步入庭除,就在暗香漫漫,冷光溶溶的无边摇夜里,全无意外地看见了微笑静立的宋梨画。
他一时百感交集,刚欲开口,她抢先一步柔声道:“大人什么都别说,尤其不要和我道别。”
顿了顿,她又道:“因为我会和大人一起去的。”
祁云归只道她突发奇想,未加思量便出言相劝:“劝降敌军,这种事情不唯艰难,多一人随行危险也会大些。你留下来等我,不会太长时日的,听话。”
宋梨画却忽而拾起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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