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杀手头目形象相去何啻天壤,他那么整洁那么斯文,简直像个书生,甚至和在京时惯常见到的太学学子一样,脸上眼里映照出的,全是纯净天真。
恍惚间书生便开了口,声线都是清澈温润的:“贵客可是洛阳许家之人?”
——他假托洛阳许氏派来的人,许家在今日的朝堂炙手可热,与青川赵家并称两大望族,其间结党铲异,争利□□之事既幽微难言,□□亦在情理之中。
“鄙人姓江,名慎衡,乃许大人幕僚,奉许大人命而来。”祁云归恭谨答道。
——江慎衡亦确有其人,他在京为官时还见过一面。
“江慎衡……”书生细细念了一遍,似是琢磨着什么,半晌又道,“我辈久居深山之人,不谙政事。不知那许大人是何名讳?又拜何官职?春秋几何?”
“大人讳瞻和,年五十五,任尚书令逾六年。”祁云归平直答道,愈加谦恭地问,“那阁下……当如何称呼?”
于时暮云翻滚,天光淹灭,屋中的烛火撩拨着视线里书生的容颜,映着他雅致依然却已现奇异的笑意:“我若是说了,贵客可不要太过惊讶。”
祁云归颔首:“阁下且直言。”
书生便悠悠笑道:“鄙姓苏,单名一个晋字。”
祁云归猛地抬头,但见书生眸光明亮如星辰,若比簇簇烛火,更透亮了三分。
☆、苏晋
两年。
两年的光阴,京城里纵横巷陌间奔走游逛的童子还来不及长成少年,若去问他们,他们或许还记得自己口中曾唱出过一首歌谣,纵使以他们的年纪也许根本理解不了辞意,但觉得琅琅上口,流畅通俗。
冰化水,玉归尘,落雨正辞云。
置身庙堂何足慕,不如南山种豆人。
君不见黄州苏文谨,一朝纵意百年贫。
祁云归记得昔时这歌遍传京都,满街满巷大肆传唱,他却每次听见都心下怅然,无端端一声叹息。
苏晋苏文谨,生于黄州寒门,家贫好学,十九岁登进士科二十六名,是本朝最年轻的一名进士,彼时春风得意,簪花纵马,载酒清谈,少年fēng_liú一时无二。
那时祁云归初领侍郎之职,对这青年才俊亦有耳闻,听说他授春坊正字,甚至还想过去结交,却最后并未来得及。
因为……不出四个月,那青袍如草、自负才地的年少年官员,就狼狈万分地被削去了官职,流放南疆,与囚徒无异。
究其缘由,若依据那些风行一时的流言,竟是他与掖庭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有染。
没有人记得是谁先起的头,只是那日流言如焚树的野火毫无预兆的蔓延开来,转瞬沸反盈天,那日苏晋的房里被搜出一叠一叠的素笺,上面以少年文士特有的纤细笔锋写着,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日群臣鄙夷有之同情有之痛惜亦有之,还有人极力上谏风言风语本无来由,几句古辞亦不能证明什么,苏正字乃少年异才还望陛下慎之;直到那怯懦的兰妃于房中悬梁自尽,令此事永成悬疑,皇帝的暴怒令再无人敢谏,当即要命殿上武士将他推出去斩首;直到彼时已称得上圣眷正隆的玉曦着单衣赤足跪在皇帝面前哭,说兰姐姐贤德慈善断不会行苟且之事,求皇上收回成命留下苏正字以全姐姐名节,保皇家威仪。
于是少年脱下青衣换上囚服,放下笔杆带上枷锁,离开巍巍金阙,踏入猎猎凄风。
南疆苦役,更兼押送官吏暴虐,近半数犯人都会死于途中,他一介弱质书生,所有人只道他撑不过去的。
殊不知……世情何必如流水,亦能随处起波澜。
祁云归无比庆幸地确认他与东宫未曾亲善,同詹事春坊之人素不相识,语气便从容了许多:“前月常侍程楷既贬柳州,便由赵定原补了此职。赵定原奸猾之辈,甫一上任就对许家人处处刁难,气焰之盛欲压倒群臣,长此以往许家处境极危。许家朱门望族,岂甘屈于此等小人之下。然其党羽众多盘根错节,凭许大人之力难以拔除,是以恳请阁下将那赵定原……”他适时地缄了口,摸出一沓银票又道,“这是五百两银钱,若事成,我家大人还有重谢。”
苏晋却并没有接,仍悠然看他,瞳仁幽黑。
他最喜欢了。这些不思勤政专谋富贵的权臣,这些污浊不堪繁密难言的党争,这些百姓的噩梦这些他们这种人赖以生存的食粮……他最喜欢了。
昔年所有的屈辱,他会再借他们的手,一点点地,还回去。
苏晋终是慢慢收了银票,信口说着:“闻说程常侍左迁、祁长史下狱,许家亦滞于困顿,赵氏如今一家独大,于国于家都是祸害。江慎衡,你这桩生意,我可以接。”
祁云归起而长揖:“多谢阁下。”便听苏晋清泠泠的声音扬起:“只是似乎还要贵客出示一样东西。”
“一时情急竟忘了,阁下勿怪。”他含歉而答,自袖中拿出一封诗笺,“阁下请验。”
白纸上点点墨痕鲜明,正是天香索来的那一封。
苏晋细细验过,表示没有疑虑,便道:“京中赵定原,我记下了。二十日为期,九月初一的子夜,必让许瞻和睡得难得安心,现下天已暗了,惠山山路本就曲折难行,恐有不测,贵客不如留宿一夜?”
祁云归心下顿疑,半晌未答,苏晋又笑:“贵客可是在害怕?我们又不是厉鬼,同是办事拿钱,休说货贩商贾,说难听些,朝中那些食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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