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凤是在于爱军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惊醒。
凌晨一点多钟醒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和丈夫说了多么久的话,后来又怎么就睡过去。这时候睁开眼睛,天色微微透亮。显然已经不早了。
于爱军用被子蒙着头,大声的咳着,几乎不能停止。王金凤急忙翻身起来,穿好衣服。
“爱军,我看你的感冒真的重了,咱去看医生吧?”
“不。”于爱军在被子里说。
王金凤到灶间做了一个“生姜炒蛋”。她趁热端给于爱军。
在王金凤的好言哄劝下,于爱军从被子里探出头。王金凤用筷子送一块鸡蛋到于爱军嘴里。于爱军皱着眉头,半闭着眼睛,嗓子里竟然老人似的哼哼着。王金凤忍住不笑,看于爱军品味道似的吃着鸡蛋。吃了两块鸡蛋,于爱军说什么也不吃了。只说肚子里犯恶心,再吃要吐了。王金凤不敢要求。他转身把碗筷送到灶间,听见于爱军在后边说:“快,快,拿盆子过来。”王金凤吃一惊,把已经拿到灶间地下的那只脏脸盆端过去。
于爱军对着王金凤手里的脸盆大口呕吐着,许久不能止住。
“不对,我们去医院。”王金凤下定决心说。她不管于爱军怎样抗议,帮忙给他穿上衣服,外面又加了一件军大衣,头顶戴上一只手工织就的绒线帽子。她出去用打气筒把摩托车前后轮胎打足气,回来搀着于爱军下炕,走出门。于爱军也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去工地,他希望自己的感冒赶快好起来,于是就迁就了妻子。不然,王金凤怎么能够把他拉出门去。
王金凤收拾好街门,发动开摩托车就往镇医院赶去。
天才蒙蒙亮,摩托车灯光照处,可以看见厚厚的一层雪似的白霜。路边的野草在严霜包裹之下,枯干的茎叶显出停止生长,遭受蹂躏的衰败样子。一丛一丛低矮的灌木仅剩梢头几片干枯青灰的细小叶子,此时被一层白色的霜花压迫遮盖着,那叶子反而倔强地不肯屈服,直闯闯地向上挺立着;近乎光着身子的饱含生机而根根直立的荆条在灯光的照射下却显得晶莹剔透,在以灰白色晨光为背景的映衬下,恍如记忆中一个抽象的在孤独中顽强生存的象征探索、坚持、觉醒和复苏的艺术画面。灯光之外也可以看见霜冻的严酷,不仅所有的草木,连公路和路基石上,也都是白凄凄的一层。走在这样的一个寂静、冷酷到森然的早晨,穿再多的衣服也感觉不到暖和。
“你还没吃饭呢。”路上,于爱军对王金凤说。因为出门仓促,两个人都没有戴头盔,所以能够说话。
“本来早上我也不愿意吃饭。你不冷吗?”
“这么多衣服穿着,怎么会冷呢?”
“你靠到我身上,这样会暖和点。”
“谢谢你。”于爱军身子靠近王金凤的后背,意思暖和一下妻子的后背。
王金凤把摩托车速度放慢,天确乎是冷了,尽管摩托车把儿上有护手,而自己手上也带着手套,可是手指尖而还是被冻得发麻。耳朵被毛线围脖包着,可是耳朵垂儿似乎刀割一样疼痛。今天早上几乎没有刮风,可是行进中摩托车带出的风一样寒冷凛冽。
“你那么客气做什么?”王金凤似乎笑了。于爱军也笑,但是他笑不出来,一张脸被极冷的风吹得发僵,沙哑疼痛的嗓子和高烧带来的疲倦也阻碍他发出笑声,可是他还是笑了,他笑在心里,通过想象把笑长久地挂在脸上。
“夜里你没有睡好吧?”王金凤问。
“我睡了。开始睡了一觉,后来醒了就和你说话,后来,说着话我又睡着了。你没有睡吧?”
“我睡了。我知道你没有睡。真对不起。你嗓子痛,身上又那么烫,你一定很难受吧?你没有睡好,我知道。”王金凤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冷风在两个人耳边呼呼吹着,于爱军根本感觉不到——也许感到了,因为于爱军更近地靠向王金凤。王金凤觉出于爱军身上的火热。“他感冒是重了。都怨我。”王金凤想。
“我觉得你对我真好。”于爱军在后边低声说。因为浑身发冷感觉口齿有些不清。
“这是因为你病了。要是我病了,你……”
“别说这样的话。”于爱军提高声音打断王金凤的话。
“你是不是冷,我觉得你浑身都在抖呢。”王金凤忽然说。
“有一点,也不冷,可是,我也……”于爱军的话断断续续。
王金凤略加快摩托车速度,为了不分神,他也不再和于爱军说话。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医院还没有上班。前厅里亮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作为医院该有的那种能够使病人放心并感到安慰的特殊气味,就仿佛漂亮女孩身上一定会有使男人喜欢的花露水的香味一样。王金凤搀着浑身直打寒颤的于爱军径直到外科找医生,心情竟然奇怪地平静下来,不像在路上那样心急火燎,不安害怕。在流动着冷空气的大厅里,一位值班的年轻女护士从后边走过来,一直跟他们到外科办公室的门外边。
“你们要看病吗?”女护士声音清脆地在他们后边问。
王金凤回过身点点头。
“原来是王村长。”女护士笑道。王金凤也认出对方,但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女孩长得漂亮,一身白衣天使的服装更使得她的美丽仿若从天而降。她高高兴兴、大大方方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值了一宿夜班和这个冷肃的早晨而无精打采,或者是缩手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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