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他又什么还可以失去的呢?
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真能闯荡出个结果,也未可知!
小太子心情激荡,少年意气上来,不由攥紧了拳头:“泰安,若真有那日,我一定替你立碑刻篆,寻你尸骨重新落葬,享千秋万世香火。”
他正了神色,郑重承诺:“你不得入皇陵,不要紧。以后就将你的尸骨安放在我的棺木旁边。”
这话说的,倒颇有几分“有我一口吃食便定要分你半碗”的意思。小太子年龄不大,做事却很有分寸,就算泰安是只纸片鬼,都不忘承诺好处笼络人心。
泰安知道他性子内敛,能做出这番承诺已是难得的真情流露。可她赞许之余又有些不满,腹诽道:“旁人拥立之功都是封王称侯,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跟你住一间墓穴了呢真是亏大了…”
小太子:“那你要不要?”
泰安:“…要!”
是夜月黑风高,临华殿中门窗紧闭,小太子沉沉睡在床上,一切都显得静谧又平常。
安静的殿中央,传来极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梁上鼠君前来造访。
而在书案前,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一张薄薄的皮影小人顺着窗页的缝隙偷溜出去。
泰安深吸一口气,自窗台上纵身一跃,衣袖翩翩鼓起。
她是真真切切的“命比纸薄身轻如燕”,随着晚风吹拂的方向调整着自己,放纸鸢一样越飞越高,直往那宫城最高最宏伟的昭阳殿去。
临行之前,小太子谆谆嘱咐泰安:“昭阳殿如今是父皇的寝宫。他早年读书不多,于政事上更无建树,平日里最爱在昭阳宫躲起来做些木匠活计,如同入宫前那样。”
“他雕的那些木件小玩意,就都摆在昭阳殿的多宝阁中,父皇宝贝得紧。加之父皇十分不喜内侍们观看他做木活,总觉得那些宫人太监都在背地里嘲笑他。因此昭阳殿除了父皇的亲令,自来从不许宫人进入。”
小太子来回踱步,转身对泰安说:“多宝阁最顶上,有一柄半旧的木梳,触手光滑温润。是父皇登基之前雕好,打算送给阿娘的生辰礼!”
礼物不及送出,阿娘就已经香消玉殒。最初的一年,伤心痛苦的帝王时常泪光闪闪,摩挲着这柄旧梳,坐在小太子的面前回忆他阿娘。
“你去找到那柄旧梳,轻轻将它推下多宝阁。顶层很高,木梳掉落在地,裂成两截。昭阳殿不许太监宫女进入,这样,等父皇下次再进来,就会看见这柄木梳诡异地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段。”
平日里,皇帝或许并不当一回事。可是在皇帝心中有愧的现在,或许碎成两段的木梳,也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你从昭阳殿出来之后,下一站是皇后所在的含章殿。每逢初一十五,父皇必要去皇后娘娘宫中点卯。”小太子缓了缓,继续说。
第11章 螺黛
大司马陈克令为了抹去皇帝曾经娶妻生子这个事实,四年前新皇登基之后,未曾守过一天的妻孝。
满宫城张灯结彩,不仅仅是在庆贺新皇登基,也在迎接这个即将入住皇城的女主人。
新皇帝懦弱,却并不愚蠢。登上高位之后化身傀儡,在这宫城之中要向一个女人低头,这些他都懂,也做好了准备。
却没想到年方十八的皇后陈华珊秉性温柔和顺,大婚次日便脱去华贵的衣装,荆钗布裙,素手纤纤,低眉顺眼地替睡眼惺忪的皇帝奉上温凉的漱口水。
十足十,像透了他的阿娘。
小太子眼中淬冰,到底是意难平。
皇后心机深沉,嫁过来半年有余泪眼朦胧地对着皇帝剖白心迹:“妾自嫁给圣人,便与您夫妻一体,一片真心日月可鉴。难道您真的被大司马废黜,妾还能捞着好处吗?妾是一届妇人,从来登不得三宝大殿,所思所求唯有相夫教子啊…”
这话说得真切坦诚又聪明。他阿爹当即泪湿眼眶,望着华珊皇后柔顺恭谨的模样,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是夜,独宿半年的新皇终于与皇后圆房。
“父皇对皇后心态复杂,一时觉得她心机深沉不可轻信,一时又心痛她命途坎坷身不由己。”小太子淡淡地说,“皇后聪醒,在我父皇面前越发谨言慎行,素颜淡妆,逢初一十五父皇来时必要茹素。装扮上,也越来越像我母亲。”
他阿娘生前爱俏,又不喜铺张浪费,发钗饰品全部交由他阿爹以木头打造。出事前不久,小太子还曾亲耳听到他们夫妻之间玩笑。
阿娘要阿爹打制一支莲花长簪,莲花下缀一只蝴蝶。阿爹笑着推脱嫌弃费事,抬头取来阿娘描眉的铜黛在她额上轻轻勾勒,两笔画出一只惟妙惟肖的蝴蝶,衬在阿娘白皙肌肤,仿佛栖息在阿娘的额前。
他们笑作一团,小太子隔着帘幕听得分明,忍着笑默默离开,将清晨的满室旖旎留给了恩爱有加的双亲。
“皇后投皇帝所好,衣装饰品不用金银,钗簪梳篦盆杯餐具,一应都为木制。”小太子说,“中秋夜当晚,她发间一套黑檀木莲花簪,式样古朴大方,雕工精美无双,得了父皇赞赏。”
小太子住了口,不再往下说。泰安却十分懂得他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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