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结束,透世入读青叶城西一周后,睡美人症候群再次发作,一睡就是大半个月。待回到班级,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像是被隔离的细菌一样被排除在一个个已然自成体系的小圈子之外。不仅是同学,连班主任都盯着她想了好一会儿都叫不出名字----在沉睡的日子里,她被忘记了。
透世找到了答案----她被时间抛弃了,这条滚滚不息的洪流撇下她向前奔跑的同时,将她身边的一切全部带走。她从他人的记忆里脱落,成了一块孤立的碎片,自在流离,一空依傍----那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她和他们的时间流速不同。她所拥有的,只剩下这漫长的静止,以及那个空落落的荒凉梦境。
透世重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就在角落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不听课、没有朋友、不参加社团,这都无所谓,反正她过不了多久就又得请假,做任何被记得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时间会在下一次冗长的睡眠中将她留下的印记尽数抹去。她带着莫名的从容自得,打开日记本,仿佛这股安定的信念足以贯穿生命始终,不畏衰老和死亡。
抗拒思考。背弃时间,亦如时间将她抛弃。
「啊啊,明明不要醒过来就好了。」
一夜间春风吹开花千树,荒原开满桃花,冶艳鲜丽的花朵成了透世唯一能看清的东西,是她在这时间不确知的世界里仅有的恒常不变的东西。桃枝旁逸,桃花流云。那些花朵或粉或白,或丰腴或枯瘦,自成姿态又落得一派天籁,它们看起来像爸爸、像妈妈、像流耶、像同学、像老师,像大千世界,像万古长空。
「我的梦境沉睡在不似人间的花园里,那花园里却又开着人间的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tips
1 透世的世界是心理性和感官性的。
2 梦境和真实的辩证。
3 梦境具有吞噬性。
4 没有时间的人,意义也就不可能发生。人类的本质属性是历史的纵深。
5 部分语汇来自王安忆《天香》
5、离去之人
“透世你,不会再打排球了……是吗?”
“嗯,退部申请的话,早就提交给监督了。”
“我不是说那个……”
“啊啊,我知道的。没办法的吧?生了这样的病。对不起哦,流耶,明明都去到东京了,却得到了那样的结果。”
“透世你……”
“啊呀,抱歉,我得尽快去上村老师那里办销假,有话之后再说吧,呐?”
“诶……嗯,你快去吧,回见。”
透世的背影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被昼间明晃晃的阳光快速吞噬。馆华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那一刻她恍然意识到,抓不住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的,正如说不出口的话永远得不到回应。
重原透世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馆华能够切实地体会到。这个一如既往温吞笑着的女孩子,她的世界正在广袤无垠的寂寥声息中独自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并且那是他人绝无可能干涉的领域。
是睡眠……是梦境,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乡。
透世要跑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她依旧像个毫无城府,摒弃了一切机心的透明的少女,心思干干净净的,跑过一座流云和弦月搭成的桥。馆华站在桥的这端,目送她一路跑去另一个世界了,连头也不回一下,通透的背影如此天真,以至于让人觉得无赖和残忍。馆华感到难以忍受,但仔细一想,又没有什么不可忍受的。一个脱离了此世的人,必然不可能再被此世的人加诸其身的意义牵绊住了,纵然透世不回头,那又有什么错呢。
那天下午,馆华去仙台一小接走了及川和岩泉。
“噢!流姐!”两人齐齐抬高手臂。
“唷!小鬼们!”馆华两指一并在太阳穴附近潇洒一划,而接下来要说的话马上又让她有点微妙的泄气,“透世有些不舒服早退回去休息了,她拜托我来接你们。”
“这样……透世姐没问题吧……”
馆华一见及川耷拉下来的脸就满心烦躁,忍不住一手刀劈了上去:“别这幅表情!透世还没虚弱到需要你这个小鬼头来瞎操心!”
“呜哇好痛!!说,说的是呢!哈哈哈哈哈!”及川皱着脸一阵干笑,“那我们去北川吧,流姐!”
“去排球部玩可以哦,不过从今天开始是去男子排球部的场馆,我和那边打过招呼了,允许我们过去见习。”
“诶?”
馆华不自觉地牵了牵嘴角----她也隐约了解了透世那些敷衍的笑容背后的心意,原来那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已经不是北川女排的队长了。
“----我今天下午刚刚递交了退部申请书,我决定提前隐退。”
……
“我不会再出赛了。
“----没有透世给我托球的比赛,我不想打。”
透世转身离去的景象再一次地浮现于纷繁芜杂的脑海,馆华的心间升起一股无端的震悚:一个活生生的人断然地跑去另一个世界,总要把留在这边的某些人固有的生活给毁掉。她的、及川的、岩泉的、或多或少与透世有关的所有人的生活,由透世支撑起来的一角,恐怕全都逃脱不了坍塌和崩碎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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